“一是举族寻仇,二是大妖召唤。”
沈惊时拨了拨手边的妖珠,低声道:“寻仇寻得这样巧?几族同时出动?这仇家恐怕得是螺州城城主那样的存在了。”
薛妤沉默了许久。
这次能发现有少量妖兽聚集,是因为薛妤在听到螺州这个地名时,便想起了五百年后的螺州兽潮案,那是天机书颁布的唯一一场五星任务。
任务发布时,螺州整座城已经受到了波及。
成千上万只妖与兽像是发了疯似的从各处山头奔下来,宛如一场迅疾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毫无理智地横冲直撞,普通人被它们撞一下,踩一脚便惨叫着成了血雾,闻讯而来支援的修仙者也只得左挡右避,一退再退。
那些妖斩不尽,杀不完。
当时,包括薛妤在内的六位圣地传人几乎被困死在螺州城中,他们殊死搏杀,百姓有了时间撤退到结界中,可死去的人却更多。
那场兽潮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深刻,因此几乎是下意识的,薛妤站在这片山清水秀的土地上时,第一时间便去了当年兽潮起源之地——无望山。
许是时间太巧,他们去的时候正是午夜,月悬高空。
在他们捞起一丛垂下的藤蔓时,一窝六七只红着眼难捱地磨着爪子,状态十分不对的兔妖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大力吞咽唾液的声音,好似他们是什么馋人的美食,随后暴起伤人。
沈惊时一鞭绞杀了五只,剩下只格外瘦小的,正待他笑嘻嘻上前要补一鞭的时候,薛妤叫住了他。
不过半个时辰,圆月在天空中慢吞吞挪了位置,那只兔妖渐渐清醒过来,在他们的气息下抖如筛糠,就差跪下叩头稽首求饶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异常,若不是薛妤有前世千年的记忆,若不是天机书让她来接了这场任务,这细枝末节的一笔,将会这样沉寂在山谷中,日复一日发酵,直至最后,酿成惨剧。
可五百年后会发生的兽潮,在此时便出现了端倪,这如何叫人不心惊。
接下来的几日,薛妤和沈惊时皆赶在午夜时前往深山中查看,但暗中潜伏的东西像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一连好几天,再无异动。
第四日傍晚,晚霞散满天,薛妤对半夜找妖找出了兴致的沈惊时道:“今夜不找了,我们此行的任务是飞天图,先找图。”
若是猜得不错,找了图,自然能扯出之后的事。
天机书在物尽其用这一块,从不令人失望。
夜深,月明星稀,树影婆娑,整座城陷入醉生梦死的灯影中,薛妤才蒙着面纱要出远门,便见整个螺洲城的灯盏像是被风吹下灯芯似的,三两次摇晃之后,陷入一片虚无的漆黑。
随后,潮浪般的议论声,惶恐窃窃声响起。
沈惊时弯腰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旋即挺直了背,迟疑着问:“这是——怎么回事?”
话说间,只见沉黑的天幕上,两道拉得极细极长的倩丽身影渐渐浮现在满城人眼前。
柳叶眉,含笑眼,小檀唇,金钗满头,绫罗满身,彩带飘飞,两位飞天女子恍若要乘云上天际,与此同时,氤氲的金光将漫天黑云驱散,照得整座城亮若白昼,恍若成了一幅古色古香的珍藏名画下的斑驳底色。
“飞天图。”薛妤眼神一凛,道:“走。”
两道身影飞快破开夜空,流星一样朝远方坠去。
最先被那两名飞天女迷惑的男子一步步走入金光中,他们脸上挂着陶醉般的笑容,如同嗅着勾人花香一样张开臂膀,暖融融的光洒落在身上,像是沐浴在冬日的暖阳里,身上的每一寸都舒展着喟叹着化为了水。
水。
有人融化成了血水。
薛妤双手骤然结印,整个人如一支利箭般破空掷入飞天古画中,沈惊时跟在她身后,长鞭如游龙般将沉入金光中的人卷出,同时怒喝:“不想死就都退回屋里去!”
这样的变故来得太突然,薛妤他们只能破一道飞天人影,另一道见此一幕,脸上笑容玩味般地落得更盛,收割的金光也更浓郁,像一柄柄飞刀,每一次落下,都是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
可偏偏,就是有人被惑得前赴后继,推搡着送死。
见此情形,薛妤停下脚步,她道:“算准了来的。”
“这张图在吸收血气。”
她面前被撕碎的那位飞天女子轻而又轻地叹了一声,像是在为这样的人间悲剧悠悠叹息,又像是一种绵里藏针的嘲笑。
沈惊时不由嗤了一声,漆黑的眼珠转动,道:“你若是认为这就能让圣地传人束手无策,鞭长莫及,也未免太小看他们了。”
只见眨眼间,一圈又一圈动荡的涟漪从薛妤的脚下扩散出去,很快延伸到了周围百里,上面像是生了无数根舞动的柔韧细丝,它们牢牢缠着人的腿,将受迷惑神志不清的人往府宅小院的阴影中推。
下一瞬,薛妤出手,面无神情地撕碎了眼前由金光凝成的女子。
她看向另一边。
只见一道惊鸿剑影携带着无与伦比的锋利锐气,由远而近,在视线中狠狠穿透了另一位飞天女的身影,那是一种极为干净利落的剑法,杀伐之力强盛无比。
于是那些美轮美奂的云,流光溢彩的虚幻,海市蜃楼般的背景,在一剑之下,碎为粉尘,化为虚有。
城中的灯重新亮起来。
这一剑,可有与她一战之力。
薛妤眼也没眨,她看向那两道从天尽头掠来的身影。
朝年兴奋地朝她招手,连声唤着殿下,满脸都是令薛妤承受招架不住的热情。
而当前一人,他手中握着剑,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朝薛妤拱手,声音是说不出的清徐:“臣,见过殿下。”
良久,薛妤动了动唇,道:“抬头。”
溯侑听话地抬头,眼睑微落,睫毛一动不动地垂着,就连唇边的笑意都显得完美无瑕,唯独颤动的喉结,像是克制不住某种难捱的情绪似的,在她的视线中悄然滚动了两下。
这人,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却又哪里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