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得容易

第25节(1 / 2)

纪氏原就没打算叫她回来,不论她是死在了庄头,还是将养好了身子,都是回不来的,往后还得看颜连章想不想得起她来,若能想着她,便推说把这事儿忙的忘了,她要生产还得带孩子,身边没人提怎么想得着。

到时候再接回来,她孩子也生下来了,沣哥儿也养的认了人,睐姨娘的牙齿爪子,俱叫她拔了个干净,这样的人留着也翻不起大浪了。

接着了饺子,晓得她无事,一个词儿也没再问,只叫韩国道家的好好侍候她,又让人把睐姨娘惯常用的东西都给她带回去。

纪氏这里和风细雨,明潼心里却是惊涛骇浪,眼看着要死的人,转了一圈,竟又活了!她疑心是睐姨娘寿数未尽,这才不死。

下边的奴才下人自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发配下去个姨娘,若不是真个病的要死了,能瞒就瞒,哪里会急巴巴的从庄头上赶过来上报。

怕是那时候是真要去了,只没想到,她是怎么又活了下来的。伯祖父也是寿数未到,若按着上辈子来看,睐姨娘岂不是还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可若真是这样,难道她也还是逃不开早逝的命运!

明潼怎么也不会想到,睐姨娘的身子实是叫小莲蓬侍候好的,打发她去原是为着装裹,连带的发落一个不守规矩的下人,就叫她留在庄上,到了年纪配个庄稼汉子,也不必再回府里了,哪知道便是这么个小丫头子,竟把睐姨娘的病给照看好了。

说是侍候,小莲蓬去时,睐姨娘也是差不多要过去的人了,换着干净的中衣,铺盖也都是晒过的,药一碗碗的煎了来,那些原来磨搓她的,半个不字儿也不敢再说,她却偏偏起不得身了。

睐姨娘先是装病,她以为装病能回去,再不济也能叫她娘家妈来看一看,哪里知道她说病了,那些个人浑不当一回事,宅子里便是丫头婆子病了,也总能看一回大夫的,还能抓些药吃两剂,可这里竟不把人命瞧在眼里。

她便疑心起,是纪氏要趁着颜连章不在,把她活活治死,这些人就是大妇派了来折磨她的,把她折腾死了,再抱了她的儿子去!

疑心生了暗鬼,睐姨娘越想越心慌,吃不下睡不好,装病成了真病,端来的药不敢喝,送来的饭不敢吃,每一刻都是煎熬。

儿子譬如她的命根,她立身的根本,失了根她就没了活意,等她想到了儿子在纪氏手里不知要受什么苦头时,把肠子都给悔青了,后悔听了亲娘的话请了师婆来。

那道符原是想请着阎罗王把要收的人赶紧收了去,别叫大房那个大伯受更多苦楚,江婆子口里便没有不好听的话,她吃了这一颗蜜裹的黄莲,甜头没尝尽,苦头却吃够了。

想着儿子,再想想抱到上房的女儿,眼泪自天黑流到天亮,枕头打湿再干,干了又再湿,成日里呜呜咽咽,原来身子就不好,这一来更是去掉了半条命。

她醒着也觉得人飘飘忽忽的,耳朵里忽听得丫头叫她,扑到她身上哭,睐姨娘好容易张开眼睛,人已经脱了相,眼前迷迷糊糊的,再听一声,知道是小莲蓬。

小莲蓬这哭,有一多半儿是为着自个儿,宅子里不能哭,车上不能哭,到了庄头,这些悔意全被她当作忠心哭了出来。

又是哭六姑娘又是哭三少爷,三少爷给安姨娘,六姑娘跟了三姑娘,太太还怀上了身孕,一字字一句句戳在睐姨娘心肝上,硬生生把她从黄泉路口拉了回来。

身边有了自己人,心里就先提起一口气来,这口气儿没散,她本就没大病,日日米粥鸡汤的养着,身子渐渐有了起色,十来日功夫,原来瘦得一把骨头了,这会儿竟能坐起来。

受了这么大的苦楚,到这时候家里人才姗姗来迟,江婆子总算说动了儿子,她用的是另一个办法:“你妹子要是没了,她们能没个说法,你不先去看着,到时候怎么好嚷出来!”

江婆子在颜家十年,总有些相好的老姐妹,她原是想打听三少爷如今由谁带着,两瓶浇酒一碟子鸭肉一去,竟听见女儿在庄头上就要不行的消息。

她先是急哭,拍着大腿嚷了两声“我苦命的女儿”,而后便是想着怎么叫颜家多出些银子,苏大郎深觉有理,连他浑家都赞江婆子懂行,一家子套了车往金陵城郊的庄头上去。

庄稼人心眼实,听见是知道女儿不行了来看,又看江婆子一番作做,真个放了人进去,等这家子人瞧见女儿能坐能吃,还有有宽慰他们说睐姨娘原先看着不好,如今鬼门关里走一遭,阎王爷又放了人出来。

睐姨娘的大嫂当时面上便不好看,扭了身青着脸,这下子可好,还倒陪了车钱进去,庄稼人心实人却不傻,看见这样还有甚不明白,只这个当娘的待她还有几分真心,见着女儿还抹着眼睛掉了两滴泪,这一对儿哥哥嫂嫂,那可真是人面兽心的东西了。

小莲蓬来的时候得了些东西,俱都藏在包袱里,她也怕睐姨娘就这么没了,到时候她一个在庄头上过活没得生路,便暗暗压了些没拿出来,也亏着她不曾拿出来,没让江婆子三个把这最后一点本钱拿了去。

睐姨娘靠着给她装裹的一身衣裳一对金簪让小莲蓬去抓药。

那些药跟纪氏派了来的大夫抓的并无不同,可她不信那个,喝了这药才一日日好起来,身子一好,便想着怎么才能回去,怎么才能再抱沣哥儿要回来,把安姨娘这个跟在纪氏身后捡漏的给踩下去。

明沅回去正是傍晚,往纪氏上房去请安:“我带了琵琶鸭回来。”纪氏听见这句“扑哧”一声笑开了,伸了指头点点明沅:“到哪儿都不忘记要吃的。”

澄哥儿早早就等着了,急声问明沅在外边看见什么了,明沅回来的路早就早早想好了,绘声绘色的告诉他,外头有跳钟馗看,一句话说的七颠八倒,先说小鬼又说套索,再说宝剑跟玉板。

来来回回好几回,澄哥儿却听懂了,满面都是羡色,连着明潼都抬眼一溜,明沅见她收了目光,晓得自个儿过关了,澄哥儿却醋起来,哼了一声:“那有什么好的,我们放风筝了,大姐夫送了十七八只风筝来呢!”

成王这回又送了礼来,除了风筝,还有内造的粽子,八珍八果的,扎着红彩带送出来,图个好意头,明蓁那里作足了当媳妇的礼,回了五黄礼盒去。

这些东西只还寻常,不寻常的却是那里头还有一盒子佩兰,这东西却是用来浸汤浴的,不是夫妻不好相送,颜顺章便赶在端阳前一夜,亲手摘了一匣子,贴上花笺送给梅氏。西府里头便都在传,说成王又是一个大老爷。

明蓁为着这一匣子的佩兰,整日里脸颊都给上了胭脂似的。

澄哥儿等的就是明沅羡慕他,果然听见她问是什么花色的,就反摸了她的手,拍着胸:“我捡了一只大蝴蝶的给你,你最喜欢了。”

不是明沅喜欢,是纪氏喜欢,说小女娃家该活泼些,明沅屋子里从铺到盖,幔子帐子还有瓷屏风,全是百花蝴蝶的。

明沅脆生生的道了一声谢,澄哥儿牵了她的手拉她到坐褥上,厨房里切了琵琶鸭送上来,纪氏已经显怀了,满满一碗桃花梗米,全吃进肚里,抚了肚皮道:“真是个能吃的,没到生他,腰先宽三尺了。”

明潼后脖子这儿还挂着纪氏给她缝上去压秽的彩粽子,听见她这样说,竟乐的差点儿喷了汤:“这才好,吃的多长得快。”说着就道:“等明岁端阳节,就能戴上我绣的小兜兜。”

澄哥儿对这个弟弟满心期盼,他已经知道这个弟弟跟那一个弟弟不一样,母亲跟姐姐都喜欢这个还没出生的弟弟,放下筷子伸手也去摸:“我把我的绿豆糕也给弟弟吃。”

一屋子和和乐乐笑成一团,到这时候明潼才像个八九岁的女孩儿,挨了母亲的胳膊,把头枕在她肩上。

那是对着澄哥儿,对着明沅却道:“把那匣子肉馅儿小饺子给六妹妹罢,她今儿还不曾吃着。”

上房里正侍候着的几个丫头俱都低了头,纪氏看看女儿:“还不曾蒸过,叫厨房里蒸得了,试了咸淡再说。”说完这些个一把拉了女儿的手:“大囡今儿别回去,留下来陪我睡。”

明沅得了吃食还摸不着头脑,等撤了桌子由着丫头带到院里,守屋子的采薇急巴巴的赶上来,伸头没看见喜姑姑,急问一声:“姑姑呢?”

“喜姑姑带了儿子来,正央求太太给个好差事,采薇姐姐怎的了?”她们屋里能有个甚急事,采薇却跺了一下脚,又不好当着采苓的面直说,指着她们俩往屋里去,采菽把明沅抱到屋子里散头发洗漱,见采薇还有门口团团转,垂了眼帘专心侍候明沅解衣。

早晨洗过了兰汤,夜里又洗一回,明沅叫热水浸得发困,身上困倦极了,还招手问采薇:“小粽子给沣哥儿送了没有?”

采薇头一回没听真切,第二回听见了,点了一下头,嘴里想说又咽了进去,等喜姑姑踩进门坎,拉了她就往墙边去:“姑姑,六姑娘的姨娘,叫人传了信回来。”

☆、第46章 荛粉水馒头

明潼坐在梳妆镜前散头发,纪氏洗漱了出来,身上只穿一件月白寝衣,头发散下来披在肩头,只这几步路就又热的出了一层薄汗,天越是热她就越是穿不住衣裳,肚皮倒不是揣了个孩子,而是揣了个火球。

心口发热,手脚盗汗,略一觉得燥就要丫头打扇,这时节已经换了细竹凉席,连罗汉床上褥子都铺不住,只图凉快,哪里还怕硌人,若不是怕用冰伤了身子,恨不得此时就摆了冰盆进屋。

屋子里也不掌灯,那点子灯火看着也觉得烧心,妆台上点了灯,纪氏立在明潼身后,竟还让丫头把灯拿得近些,照着明潼的脸:“娘的大囡,越长越大人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