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人理她,小声说着话,金丝卷银丝卷寻常爱吃的,这会儿也没人动,明洛正觉得无聊,前边来报:“大姑娘,二姑娘跟大少爷家来了。”
明蓁总有两年未见自个儿妹妹弟弟了,心里虽不能怨母亲,到底想着等出了嫁再没有亲近的时候,这会儿回来,怎么不高兴,立起来就要出去迎,还是宫嬷嬷拦了她:“姑娘好歹换一件衣裳,说要来肯是只到渡口,还有你舅姆呢。”
许氏是主宾,明蓁打小就不曾见过,换了一身大红刻丝满地花的锦袄,再换了遍地金葱绿长裙,脚下踩了软香羊皮高底鞋,披上浅金色斗蓬要出去,回头冲明沅几个招招手:“你们过来也一道罢,总要见过。”
一行人穿过西府花园去往前堂,颜顺章当差,梅氏也急急出来,拉了明蓁的手翘首以待,明洛压低了声儿:“我总有四年多不曾见着大哥哥了。”
明沅更是连颜明陶什么模样都忘了,只记得祭祖的时候见过一回,连纪氏也来了,还带着澄哥儿沣哥儿灏哥儿,这算是一家子的亲戚,沣哥儿一见姐姐就笑眯眯的过来,明沅一手牵了他,澄哥儿也立到她们一边。
前边还防着天阴点起了灯笼,今儿雪雨天气,路上确不好行,一个人罩着墨色刻丝鹤氅急冲冲往堂前冲进来,梅氏一声喊出去,那人掀了帽子便笑:“姑姑认错了!我可不是明陶。”
明陶这才冲回来,两个原是赛跑,梅氏一怔:“你是大哥家的,小四是不是!”
许氏这时候才进了门,笑眉笑眼,很是福态的模样,斜眼嗔了儿子一眼:“可不是,我命里的小魔障!”
明芃跟许氏身边挽了她的胳膊,这时候出来冲着拜见母亲,扯了明蓁的衣袖,眼圈一红:“姐姐。”
那男孩却满屋子绕起来,眼睛一时看看这个,一时看看那个,最后落到明沅三姐妹的身上,手指一点:“小姑,你还生了这么些个妹妹?”
“不许混说,才刚进门你像个什么样子!”许氏一把扯了儿子,敲敲他的头:“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来的时候非要跟着,我说他淘,老太太还说他这是活泛,到姑姑这儿来,再没有拘束的。”
这个小儿子,是养活在梅家老太太跟前的,梅氏自然知道,她把女儿送了去,便是母亲来信,说让两个小的自小养起来,往后感情才深。
看看明芃瞪他,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心里先笑开了,拉了他的手:“到姑姑这儿来,再不必拘束,这都是你表妹们,这是明湘,这是明洛,这是明沅。”
☆、第65章 荔枝酒
梅季明拿眼儿把明沅几个一一看过去,到底年纪不大,又一屋子长辈,续过礼,梅氏同许氏多少年不见,指了丫头送他们到院子里头玩乐,自个儿拉住许氏,把这及笄礼的单子给许氏过目。
明芃就在许氏屋里头养活着,家里如何早就叫许氏套了出来,自家这小姑这辈子便是这么个性子,也亏得姑爷不相欺,遇着的妯娌又是和顺的,对着纪氏歉意一笑:“原该一处说说话,只我这腰不好,等歇过了气儿,再去东府拜访。”
袁氏自始自终不曾出来,许氏也不在意,跟小姑子一道回去,还叹一声:“你这个二弟妹是真挑不出错处出来了。”她只当几个姐儿穿那么一身是专迎接她的,一眼看着就是有规矩的人办出来的事儿。
梅氏见着家乡亲眷,肚里有倒不完的话,这会儿不拘嫂子说甚,俱都点头:“很是,原婆婆在时,便是这么说的。”
三岁看到老,梅氏三岁就能背长恨歌了,只当她天生聪颖,哪知道到十三岁二十三岁全无长进,诗书读的越多,人越是发木。
许氏能当梅家长子长媳,自然不是光靠着诗文出色,她宽和一笑,一路穿廊过院,到得“吾爱庐”前,抿嘴笑了一下,公公婆婆眼睛真是毒,这么个女婿竟从千人里挑了出来。
梅家立得书院,不独陇西一带来求学的,隔山渡水的也有人上门求学,及其盛时,一片山头都是朗朗读书声,连着山脚下下的农夫也得念两句“道可道”,脚夫货郎也能说两句雅谑,猜个论语灯迷。
家里这个小闺女养成这付性子,便还能挑着个同她一般呆傻气的夫婿,可不是高运。许氏见着小姑子院门口刻得“无俗韵轩”四字,还是颜顺章手笔,开间进去是漆画山水长卷,三间屋子并不用墙隔断,而是用高山流水的雕花门虚隔起来,两边粉墙挂两幅画,一幅是管夫人水竹图卷,一幅是逃禅老人雪梅图。
见着管夫人,便想起了《我侬词》,许氏便似见着了闺房私事,扭过脸去不看,到右边屋子临窗的罗汉床边坐了,丫头送了台阁雨花茶来,专捡了一层开花的白梅花儿,滚水一倾,花心里包着那朵也开了,一屋子的淡雅香气。
许氏是见惯了这些的,出了一个梅氏,她父亲是族长,到了这辈儿,都知道有个清雅出尘的姑姑,俱都学了她的样儿,什么梅花上的雪水刮到红泥瓮儿里,埋到老梅树底下三五年再拿出来烹茶吃;什么择选将开未开的荷花,把新茶叶封到花苞里头,拿红丝线扎住口,隔得四十九日,倒出来三宿三晒,制成莲花茶,一个个的能折腾得出花来。
她自己的女儿,闹腾也是闹腾的,可她却逼了女儿学管帐,小姑子家里,要不是有个能干的女儿,往后可怎么接手。
许氏为着小姑担忧明蓁嫁后的生活,梅氏却浑然未觉得,已经问起了父亲母亲:“爹娘可好?几个哥哥又好不好?我上回子托人送的茶叶,爹吃着怕是淡了,娘约摸正好。”
许氏都插不进口去,抬手摸了梅氏的鬓边,给她把散发往后抿抿:“爹娘都好,爹这个年纪了还上山去给学生上课,挨着个儿的把你哥哥们提溜出来下棋呢。”
梅氏掩口而笑,眼角一弯:“爹就是这个脾气,原来也最爱让望舒陪着下棋的。”望舒是颜顺章的字,这字也是老丈人给取的,取的是“前望舒使先驱”之意。
许氏便跟着笑:“那是妹夫好脾气,你几个哥哥原还陪着,这会儿也没那么好性了,倒把你侄子们推了出来,逗老人家玩呢。”
梅氏先是笑,落后又思念起家中岁月来,感叹一回:“若能回去住上三五年便好了。”许氏哑然,赶紧说到正题:“等往后总能回去,我这回除了来当大外甥女笄礼的主宾,还有一桩便是我季明的事儿。”
许氏的意思,是两家先换了信物:“我原说晚几年也不要紧,总归是落到咱们家了,可娘怎么也不肯,非摸了块老玉出来,得她瞧见定下来婚事儿,才心安。”
有明定自然最好不过,梅氏却拧了眉头:“可若定下来,这两个便不能常见了。”许氏哧的声笑了出来:“不告诉她们便是了,小女儿家还是平平常常待更好些。”
姑嫂两个相视而笑,梅氏教养出来的女儿若像了明蓁,许氏半点也不挑剔,也没个挑剔处的,可若是明芃,还真得好好教一教,琴棋书画自然要学,梅家出来的女孩儿,这些个都不通,可不叫人耻笑,但只会这些,她这个当婆婆的,又怎么放心把儿子交给媳妇照顾。
这边姑嫂两个换帖子换信物,那边明蓁院里头,却吵了开来,季明进了屋子便没了拘束,明沅抱了沣哥儿喂他吃糕,澄哥儿跟明陶两个论起两边学问长短来。
曹先生对陇西梅家极是推崇的,听见是那头来了人,这才准假,澄哥儿还带了一篇自个作的诗文,同明陶两个对答,季明却不耐烦这些,他自生下来听的就是圣人训,家里吃饭,还得择一句《论语》,讲的明白了,才能下筷子。
好容易来这儿松快了,更不肯听他们说这些,钻到东边厢房来,见着一桌子菜,先跳起来:“好哇,瞒着我吃席。”
明洛跟他相熟,批口便回:“早知道你是大肚汉老饕客,咱们一说还落得什么到肚里?”说着掩了袖子笑,还指点起明沅几个来:“赶紧装进肚里,你们不知道,他是食客里的强盗,得从筷子上争呢。”
季明两边眉毛高低一挑,挨着个儿把明湘明洛看个遍:“我这轮着瞧一圈儿,一个个都跟大表姐相似的,统统有福之相,怎么偏你,生了张尖嘴巴!”
明芃一听就立了眉毛,这两个时常就要拌嘴,哪个也不当真的,明洛缩了头不说话,明沅瞧出是玩笑,独明湘绞了手指头,她哪里见过这样场面,澄哥儿自来友爱,虽跟她们不怎么亲近,却没这样讥笑的时候。
她两边望望,有些想出声作和事佬,可这两个她一个都不相熟,不敢贸然开口,往常姊妹间少不得口角,明湘总让着明洛,明沅又最大方,明洛自个儿争一句便觉得没趣,三个人从来没吵起来过,咬了唇儿垂下头,明沅伸手去捏捏她,冲她笑一笑。
那两个还拌个不住,你来我往,一句都不肯吃亏,声音越闹越大,连外头的明蓁都听见了,隔着流云万蝠的落地雕花罩瞧过来:“又混闹,你是主人,怎么这样待客。”
明芃扁嘴儿,趿了鞋子挨到明蓁身边,挽了她的胳膊:“姐姐再不知道,他成日介给我气受的。”
明蓁一手搂了她,眼睛扫扫她脚下的鞋子,抿了嘴儿笑,若不是着实亲近了,哪里会脱了鞋子上床,她一眼过去,明芃立时觉出来,脸上红透了,声音嚅嚅:“我那靴子吃了水,都湿了。”
毛毡底儿的,自院门口进来,底下浸了水,这才脱了,自家觉着羞,拿眼睇过去,梅季明却不曾瞧过来,捡了桌上的金乳酥,拿碟子托住了,一咬一口,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呢,就又伸了手去勾银芋团子。
明芃哼一声,扯着帕子转回来,满面小女儿态,明蓁见了莞尔一笑,搁下手头的事儿,牵了妹妹的手往姐妹中去,抚了她的背往前一扒:“不如夜里便在我这里摆席,叫厨房整治两个好菜。”
既是明蓁相请,便遣了丫头回去告诉纪氏,纪氏也正在同琼珠说话:“库里还有几架屏风?”
琼珠是管着这些的,立时报了数出来:“有一架十二扇的山水大屏风,一架大红缎子金银丝线绣的牡丹富贵,才刚大姑娘那儿的朱衣来回,说想借了使使,笄礼那一日好用。余下四幅的八架,单幅的也有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