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得容易

第37节(1 / 2)

“那太太还得赏咱们一桌好席面,昨儿可在大姐姐那儿吃用了许多。”明沅挨坐在榻脚上,也只她跟澄哥儿能同纪氏坐的近,伸手一张,官哥儿就要她抱,他不怕生,见谁都张手。

纪氏点点她:“还能短了你的不成,昨儿那荔枝酒,可不进了五丫头的肚。”

明洛羞的满面通红,那酒是存的时候长了,若真是三个月的,倒不醉人了,她绞了帕子低头:“我是吃的急了,这才醉的。”

“今儿咱们便不摆酒,喝些荷花露罢。”这味儿比荔枝酒还更淡,吃得一瓮也不上头,明洛晓得是纪氏提点她,在西府里莫要失了规矩,后头便不再开口,等从屋子里退出来,她就扁了嘴儿。

明湘安慰妹妹,明沅便扯扯澄哥儿的袖子,兄妹两个落后一步,明沅使了个眼色给九红,九红便往前去,还把另两个丫头也隔开来。

明沅不直言道破,只道:“我那儿得着几版好纸,也不知道写什么好,哥哥得了功夫替我瞧一瞧去。”

澄哥儿像明潼,连着字迹也像,身边的童儿都起名叫蝉衣玉版,还想把书斋改作澄心堂,明沅一说这话,他倒点了头。

既打开了话匣子,便喁喁说个不住,等丫头都往前去了,明沅左右一扫,叹口气劝道:“哥哥瞧见了姨娘,可是觉着心里头难受?”

澄哥儿一怔,他原没想着要跟明沅倾诉,只这桩事压在心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身边丫头童儿不能说,最亲近的纪氏不能说,连自小一处长大的姐姐也不能吐露,后宅里头能说的竟只有明沅一个。

他们俩是差不多的,只他们不养在姨娘身边,苏姨娘是犯了事儿,信那些巫蛊之术,这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头去,可官哥儿夜啼时,母亲不也是贴了符吗?安姑姑还说要贴到大家上去,叫别个念出来,又说甚个抱出去玩的失了魂,还没回家,等去喊喊魂,怎的苏姨娘为着沣哥儿求符便是巫蛊了?

从前不知道时,也不分个一二三五,等知道了一点,原来那不曾费心的事全串了起来,知道的越多,想的也越多,他的亲娘是做了什么,叫关起来这许多年呢?

澄哥儿心里是很可怜明沅的,他吐露那一句,一半是为着倾诉一半儿也是想示意,他是男儿郎,还能读书作官,妹妹有什么?别人总还有个姨娘,她连喜姑姑都没留住。

“我知道哥哥心里头苦闷,见姨娘叫关着,心里总不落忍,可万事都有是有因由的,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澄哥儿倏地看过来,明沅垂了眼帘,几乎是叹息着说出这话,说到底也没谁对谁错,程姨娘干了什么,她们都不知道,可她被有意无意关了快十年却是真的。

“如今有了弟弟,你说娘肯不肯,把姨娘放出来?”澄哥儿垂了头,手指扣在腰带上的宝石上,指甲抠的发白,不敢抬起眼睛来看人。

声音从喉咙口里挤出来,空廊里头只余下他俩,他说得这一句,只觉得全身都在抖,明沅咬着唇儿:“那太太呢?”

不说纪氏,明潼那个性子,最是爱憎分明,只怕澄哥儿能开口说这一句,立时就要被她当作白眼狼,姐弟多年情份,一丝都存不住了。

澄哥儿一窒,脚下似有千斤重,一步都迈不出去,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可他知道了,便不能再当作不知道,明沅叹一口气:“你若着实觉着姨娘可怜……”

一句话还没完,明洛便自前头寻了来:“你们两个墨虫,笔墨也能说得这许多话?大姐姐那儿只等你们了,二姐姐说,咱们往远香堂,玩鹤格吃醉螃蟹!”

她的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才还不高兴,听见玩鹤格吃醉蟹立时又开怀了,一把拉明沅:“只等着你,咱们还赌彩头呢。”

明沅那后一句怎么也吐不出来了,让澄哥儿送钱给程姨娘?这跟她给苏姨娘又不一样,坐实了“白眼狼”的名头,往后哪一处还有真情份在?

叫扯到远香堂,还没解下大斗蓬,纪氏身边的卷碧便中跑着来报,说是明潼在纪家生了病,纪氏要带着澄哥儿探病去,澄哥儿衣裳还没解开,知道这样急恐怕是真病重了,来不及告罪一声,转身急急奔出,卷碧便又道:“太太说了,若是六姑娘要去,便也跟了一道。”

“我去。”明沅转回身来冲明湘看看,明湘一点头:“给咱们带个好,回来了就差人来说一声。”

☆、第68章 红杞珍珠丸子

明沅一路出去,一路问卷碧:“可说了是甚病?”光是身子不爽利,纪家也不会这么巴巴的过来送信,想必是真有什么不好,她皱了眉头,想着生病总要送药材的,转头提点一句:“太太那儿可说要带些什么不曾?”

卷碧一怔,立时回过味来,冲着明沅一福,拎了裙角往上房跑去,往库里支了一匣子高丽参,点心不及细备,只带了自家腌了酱玫瑰酱梅子。

纪氏已经在车上等着,见着卷碧提了东西过来还不立了眉毛要训斥,等看见食盒问一声,知道是拿了参片,眉头更是拧了起来,卷碧细声细语:“我怕咱们姐儿吃不惯,这是拿蜜渍过的。”

坐在车上一路都心神不宁,女儿才去住了几日,怎么就病了,澄哥儿既担忧明潼,心里又存着事,干坐着一言不发。

只好由明沅开口:“太太别急,三姐姐许是着了风寒,这天儿一时晴一时雨的,最易感了。”

琼珠卷碧跟了一道,听见明沅这般说也道:“太太忘了,才刚过的腊八,姐儿每年这时候都要病一场,也不过咳嗽两日就好了的。”

明潼却是每年到这段时候都要病的,或是伤风或是咳嗽,吃药发了汗便好,若不是琼珠提起来,明沅还真没注意。

“等这年过去了,非得替她往庙里寄个名儿不可,也不知是屋子住的不惯,还是底下人慢怠了。”纪氏长眉一皱,恨不得立时就飞去纪家,来报信的小厮叫她连声问了几句,答不出半个字儿来,纪氏又怎么不急。

进得二门,下人还不及去请了黄氏出来,纪氏就带着澄哥儿明沅两个熟门熟路往老太太院子里去,有机灵的小丫头子先去报信,纪老太太还撑了拐杖出来迎。

纪氏一把扶住老太太的手:“祖母赶紧进去,大囡是怎么的了?”

纪老太太一把拉了她:“你也太急了些,不知道的还当是火上房了,她这是病里撒娇想娘了,跟我这儿住着,还能怎么着。”

纪氏脚下一软,还是澄哥儿扶住她,她原当明潼病重,听说只是想娘了,松了一口气,到底没忍住埋怨起来:“大嫂子可真是,既打发人来报信儿,总该说得出子丑寅卯来,一问摇头三不知,急的我立时就赶来了。”

明潼就住在纪老太太院子的后罩房里,她每年到腊八必要生场病,今岁确是更重些,却也不是甚个大毛病,纪氏把这话一说,老太太拍拍她:“便是知道她这么个毛病,这才往圆妙观里去求张仙人的妙方,早些时候带了大囡囡一道去请张仙人看过,拿了一张方子,如今正吃着,不过腾了地方住,总归有些想娘,夜里发了层汗,到好些了。”

纪氏听见是去圆妙观求了方子,知道也只有老太太有这个体面,挨着纪老太太:“倒要祖母为着小辈儿操心。”

澄哥儿跟明沅两个已是去看明潼,她穿一件家常小袄,正靠软枕上,散了头发盖着被子,说是说好了,脸色却白纸一般,澄哥儿上去叫一声姐姐,她这才收回目光,似是觉着冷,身子颤了一下。

明沅上前去给她掖掖被角,摸着茶是烫的,桌上还有个食盒子,里头搁了软烂面食,还没涨发开来,想是才刚盛上来的,屋里设了碳盆,点着安息百合香,木扇窗子开了一道缝透气儿。

云笺蹲了个礼,她跟小篆两个跟了来侍候姑娘的,此时姑娘病了,总是没担好差事的缘故,把头埋的更低:“二少爷六姑娘坐。”

说着搬了个绣墩来,纪氏掀了帘子进来,明潼已经缓过了神,见着纪氏很有些委屈,她心里实是又惊又怕,夜里发了一场噩梦,譬如回到前世,一颗心摆在火上煎,出了一身大汗,起来又灌了一碗凉茶,这才闹起肚子来,接着又发热,烧得说起胡话。

这些俱叫纪老太太瞒下去,她怕孙女儿伤心,听那些个胡话,竟也是有些缘故的,寻常人可说不出那样的胡话来。

纪氏抚抚女儿的鬓角,手摸到肩上:“这是怎的了,前儿还送信说曾外祖母带了你出去上香的,怎么这病了,可是贪凉玩雪了?”

最末一句,却是看着云笺说的,云笺打了个抖,立时曲了膝盖:“回太太的话,姑娘是穿着大毛衣裳出去的,只怕是道观里的风野,叫吹着了,这才着了风寒。”

怎么也不敢说喝了凉茶,纪氏听见脸上依旧不好看,伸手给女儿垫垫枕头:“才叫我安心几日,你偏又病了,若实住不惯,等你养好了,咱们便家去。”心里倒后悔起来,左便左着些,往后挑女婿,捡个脾气禀性软顺的便罢,非叫女儿拧过来,倒累她生病。

明潼却不是为着这个生病,她在圆妙观中,见着了太子。

太子如今二十出头,正是他最得意的日子,看着就意气昂扬,对人弯着眼笑,也藏不住眼睛里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