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进行到这,我和皇甫昭,各取所需,也算是皆大欢喜。
我没有经历过比现在更难熬的时候,哪怕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府中,我也没有这样觉得度日如年。我如此地思念沈莲桥,担心他的身体,害怕回去后看见不想见到的画面。
皇甫昭看出了我的迫不及待,我也不从掩饰就是了,于是他主动道:“这几日朝中还有些事,得处理完后才能启程。”
我非常讶异道:“你要和我一起走?”
“我不和一起,如何取得帝都台?”他冷冷道:“就算有了约定,但你不会以为我天真到等你自己带走春叶秋华后还会回来奉上帝都台。”
我恼怒道:“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他瞥我一眼,挪开视线:“没有的东西怎么侮辱?”
“……”我被堵得一时无话,尔后嘀嘀咕咕道:“鬼怎么了?鬼也是有尊严的好么?”
“你是怎么死的?”他忽然很好奇地问。
我坐在灯台上,看着烛焰穿过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不是说我是摔死的么?”
“真的?”
“真的假的又如何?”我捧起一缕烛烟:“现在追究没有任何意义。”
“我很不喜欢现在的昭越皇帝。”他低头继续批折子:“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处理国事,都显得气度狭小。有朝一日,若有可能……”他停了停笔:“我会取而代之。”
对于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我从来都是持以鼓励态度,虽然他现在处心积虑谋划要推翻我弟弟的皇朝,但朝代迭起说好听是事在人为,其实都早已在天上司命的一笔间,早已注定好。时候未到,即便你这个君主再昏庸无能,你也妥妥地做你的皇帝。
“你在想些什么?”皇甫昭似乎很喜欢出其不意朝我发问。
我道:“我在想,这次要是我和他都平安无事,就离你们这些人啊事啊远远的,再也不回来。让什么镜阁、昭越、大乾,统统都滚蛋吧。”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宫室内响起一道冷喝,皇甫昭手中笔蓦地一顿,刹那间,一道冷光直奔我而来。
青铜灯台嘭地一声砸在地上,长短不一的白烛滚落一地,在这一瞬间我腾空而起,一截削断的袖子飞扬在半空,落在地上没有了踪影。
“师傅!”皇甫昭攥紧拳头,骤然起身。
“你包庇这个女鬼数日,我看她也没有害人之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者苍发白须,手中青剑泛着寒光:“可如今你竟被她迷惑得连一国之宝都要拱手相送,昭儿你太令我失望了。”
“师父,我有自己的打算。”皇甫昭显然不愿多做解释。
此话一出口,老者脸色更是难看。
“你是镜阁的人?”我望着来人,在我见到他第一面时我就从他身上察觉出熟悉的气息。这次再见他出手相对,我终于弄清楚那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这一问,堪比火上浇油,他投射来的目光比他手中的剑还要锋利,口中的话也是寒气逼人:“你知道镜阁?你与镜阁什么关系!说!”
我直言不讳道:“我与镜阁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我……身边的人曾在那里修行过。看阁下的剑术灵气,虽有些变化,但探究根底,是与他同宗同脉。”
“你身边之人是谁?”老者对与镜阁相关之人非常在意,步步相逼:“可是镜阁派你们来的?”
“派?我们是刚从镜阁逃出来的。”对于那个地方我没有任何好感,一个修道之地却如此轻贱他人性命,还如何修得天道?
他面色稍霁,却非完全相信我所言:“即便你不是镜阁中人,但觊觎我国宝物,我仍不得放过你。”
我镇定问道:“你想两败俱伤?”
他微微一怔,怒叱道:“狂妄无知!你即是如此,看样子也不容我手下留情!”
一直沉默的皇甫昭,此时插入我两一触即发的对话中:“师父,春叶秋华说是我国之宝,但我大乾,无论男女,人人尚武,皆以战死沙场为荣。便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我,若有日遭遇不测也不愿靠着这春叶秋华在病榻上苟延残喘。况且……”他灰色的眸子落在我身上:“苏采她会用昭越的帝都台来换它,我相信这是一笔我们不会亏本的买卖。”
老者闻之,半晌无言,良久望向我道:“你叫苏采?”
身为国君,大小字号,不说多,笼统也也有那么三五个。苏采并非我生前的名,也非生前的字,而是我去民间用的化名。贪图方便,便取了父姓,用的是母亲的小字,久而久之与之相熟的人更多的是唤着这个名字。
可我不曾知晓,这个名字会与另外一个人相重合。
鹤老所在湿骨地离大乾的国都约有数百里之遥,这一路上的短短时光,皇甫昭的师父沉吟片刻对我说出另一人的过往曾经。他如是道:“我为修行之人,自然也会与在这下界中的散仙、地仙打交道。苏采这个名字我曾不止一次听他们提及过,说来你口中的身边之人是莲桥?”
我点点头,心中五味成杂。
他点点头:“那便是了。自从我第一次见到莲桥,我就有些疑惑。他天资不凡,一看就是天生仙骨,论天赋,比镜阁那老东西不知胜过多少,为何要拜入镜阁门下?如今看来,他九成是传闻中那人。这事说来话长,要从我等头顶这九重天上一桩数千年前的冤案说起。”
九重天,那个地方,我在地府也曾听过。天有九重,地有十殿,苍穹之上的那个地方是得道飞升的仙人与天生仙胎所居之地。与阴森可怖的地府相比,九重天是所有修行之人毕生憧憬之地。但于我这个费劲力气,还修不成鬼仙的人来说,太过遥不可及。向往归向往,但也只是当成个传说一样,从未踏实放在过心上。
“当年在四海八荒有位神女,打小便与前任天帝的儿子定下了姻亲。可料在她长大之后,不知为何突然悔婚,有人道是她与那时某族的少主私定了终身,故而悔婚。前任天帝是个最好面子之人,哪容她这一巴掌干脆打在脸上?便拿捏了个理由,将这位神女绑上了九重天,逼着她跳了诛仙台,改了她的命簿。这本是桩秘闻,可后来前任天帝失势,也就没多少顾忌了。况且那位神女在下界之中名望颇高,众仙所养所用的仙宠坐骑皆有求于她。她被打入凡界后,梵天黄境的大门也就此关上,千年间再无稀世神兽面世。”
老者娓娓道来,神情略有动容:“后来道与神女私定终身的那位少主,也随之下界来寻她。莲桥他,在镜阁时我曾问过他的身世。那时的他虽有一身仙气,但骨肉还是肉体凡胎,且,怎么看他怎么少了些为仙人的什么。如今看见你,我有些明白了过来。”
我感受不到温度的手脚不知为何,此时冰凉彻骨:“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那个苏采的转世?还是说沈莲桥以为我是那个人的转世?”
“□不离十,就是如此。”他道。
坐在对面抱剑的皇甫昭抬眼望我,我抿抿唇,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帮我?”在进入湿骨地时我问老者道。
他嗤笑声:“帮你?我是帮莲桥,当初在镜阁我众叛亲离,唯有他一人信我,助我逃出
“你是沈琮的师傅?”我足一顿。
“我没有他那样的徒弟。”一提沈琮,他脸色一变,恨之入骨道:“为人不义,为徒不孝,我只恨当年瞎了眼将认贼作子。”
看起来沈琮的那副好面具并非骗过所有人,也不知他对他自己的这个师父又作了什么如此招他恨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