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第25节(2 / 2)

蓉姐儿坐在罗汉椅子上拿小手抠那个喜字,坐得久了无趣的很,拉一拉宁姐儿的袖子,两个娃娃溜出门去,陈阿婆叫一声,蓉姐儿拿指头一点:“摘花儿。”

一人摘了一朵月月红,蹲在花坛边玩了会子,看见外头的回廊小道,就又绕了花坛走过回廊,宁姐儿往前跑上两步,正撞在个穿红绸衣的男人身上,眼看就要跌跤,那男人长手一伸把她捞起来抱了个结结实实。

宁姐儿吃这一吓,紧紧攥住他的衣襟,瞪大了眼儿“呀”一声,她不叫便罢,一叫那男人倒哈哈笑起来,一只手抱牢了小娃儿,把她上下一颠,逗了她坏笑:“怕不怕?”

宁姐儿两只手抓得更紧,见是个黑脸的男人,小身子发颤,嘴里求饶:“叔叔,怕。”

谁知道他笑得更欢了:“叔叔不怕,你怕。”

宁姐儿两只大眼沁出泪花花,扁了嘴儿一抽一抽,眼看就放声大哭,那男人着了慌,赶紧要哄她,一只手拍她的背,见她已经咬了唇儿,眼泪都要淌出来了,随手一摸,摸着身上挂的香囊:“喏,瞧这个!”

这东西宁姐儿从未见过,一下子就止住了哭,眼睛里还含了泪,一只手已经松开了,去勾香囊上拿米珠碧玺串成的五色珠串,还有个金子打的囍字儿。

那男人见这套管用,拿远了又逗一声:“再叫声叔,这个便给你。”宁姐儿手指头还扯着上面挂的流苏,噘起嘴巴,小人儿会来事,知道这是跟她玩,不会打她,凑了头过去拿眼泪鼻涕糊了男子满襟,连手都擦干净了才乖乖的叫一声:“叔。”

“哎哟,我的好少爷,您快着些,新娘子船要来啦。”后头赶上来一个小厮,叫住男子,见他抱了个娃娃,衣襟上糊成一团,跺了脚直嚷:“喜服都花了,这可怎么好!”

男人啧了一声,把宁姐儿放下,抬起袖子糊乱一擦,这下不仅衣裳糊了,袖口也是粘粘乎乎的,小厮跟在后头抽冷气,他还不在意,甩了手:“赶紧,船不是要来了?”

宁姐儿蓉姐儿搀了手回去的时候,几个大人都在找她们,潘氏上手就是一个毛栗子,蓉姐儿捂住头,要哭不哭,宁姐儿被抹干净脸,一把抱到了喜床上同安哥儿坐在一处。

她刚刚哭的累了,捏着小香囊玩了好一会儿,听见人家叫他们两个滚床东滚床西,安哥儿只当好玩似的滚起来,还把撒在床上的生果桂圆扔到地下,宁姐儿偷懒往帐子里一滚,团成个团儿闭起眼。

蓉姐儿趁着大伙儿分喝甜茶的当口也爬了上去,拍拍宁姐儿的手,见她不醒,把被子拉出一个角来,把她整个身子都给罩住了。

忙里出错,丫头婆子哪里分得清两个娃娃,眼儿一扫见一个女娃一个男娃坐在床上,只当全和了,外头又是过火盆又是拜堂的,陈阿婆倒是问了一声:“宁姐儿呢。”

安哥蓉姐两个一齐指了指帐子里,蓉姐儿还把手合拢一处放到耳边,做了个睡觉的样子,陈阿婆一笑,就跟潘氏两个坐在对面椅上喝甜茶。

等新娘子进来了,坐床娃娃还不能走,新郎倌系了襟衫喝了交杯酒,应该抱了坐床娃娃走了,那管事的婆子进来一看,一屋子全是女家人,男家亲戚本来就少,都到各处帮忙了,喜房里倒显得空荡荡的,便扯了陈阿婆的袖子叫她装一装相,陈阿婆爽快的应下来。

女家搞不清这是哪一门的亲戚,都抿了嘴儿不说话,蓉姐儿爬到新娘子身边,弯下脑袋从喜帕下面去看那新娘的长相,见她白白的脸盘红红的嘴儿,身上香喷喷的擦了胭脂粉,嘻的一笑,新娘子见是个小娃儿,也冲她笑一笑。

蓉姐儿伸头出来,跟安哥儿说:“新娘子,好漂亮。”

原觉得不合规矩的女家人也没话说了,有几个人陪坐着,总比屋里没人要好的多,见蓉姐儿乖巧还摸了一把糖给她吃,蓉姐儿不认生,往新娘子手里塞了一个:“新娘子也吃。”

到外头开宴了,新郎进来陪新娘子吃千年饭,女家的丫头把两个娃儿抱下来,新郎倌左右两手拿着两杆金秤挑了红帕,喜婆在边上说着吉祥话儿:“称心如意节节高,养个倌倌不做状元做阁老。”

新郎“哧”的一声笑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又恐他说甚出格的话,赶紧上前托了盘儿把红巾接过来,后头跟着的婆子上了一碗千年饭。

新郎倌接过来递给新娘,新娘满面羞意,拿过小瓷碗,银勺子还没舀起一口饭来,就听见帐子里头有人蠕动,新娘子吓了一跳,失手差点把碗给砸了。

新郎扭身一瞧,大红被子里一个圆圆的东西正在动,他掀开来一看,正是他在廊下逗了个大花脸的小娃儿,正团在被子里睡得香,弯腰把她捞出来,宁姐儿还睡呢,头一点一点的,手里紧紧抓了个东西。

这东西不细看便罢,他拿起来一看又是哈哈一声,新娘闹了个大红脸,宁姐儿手里抓的不是别样事物,是女家早早跟来铺床的婆子往里塞的合和二仙,白玉雕的,一男一女正缠在一处,宁姐儿在被子里摸着了,把玩一会觉得有趣,捏在手里睡着了。

新娘眼儿一瞬,羞得脖子都抬不起来,原是女家见女儿实在大了,把原来寻常用的和合二仙换成这般样子的,也是叫他们吹灯落帐后把玩的,叫个娃儿捏在手里,还叫一屋子都瞧见了,新娘子眼圈一红羞得要哭。

吴家少爷却不觉得,在宁姐儿胳肢窝里挠几下,宁姐儿手一松,醒过来了,一眼看见他就甜蜜蜜的笑一声:“叔。”

☆、第48章 夜月明萤火重会晚风急驶船扔驶雷

听见宁姐儿把吴少爷叫作叔叔,只以为这几个娃娃都是吴家本家的亲戚,自然不好多说什么,新娘子只埋怨娘家人不把东西藏好了,又庆幸房里没有多少男方的亲戚,跟着新郎进来的亲戚又看的不真切,这事儿被便含含混混的混了过去。

那管事的婆子赶紧抱千年饭的碗捧牢了重又送到新娘子手上,从新郎倌手里接过宁姐儿,给喜婆使了个眼色,一双描金雕花的龙凤筷子塞到新郎倌手里,拿筷子尖尖挑一点,送到新娘子嘴边,新郞倌也吃上一口,喜婆便叫:“千年和合,百头偕老。”

陈阿婆抱了宁姐儿牵了安哥,潘婆子跟兰娘两个领着妍姐蓉姐,由丫头领着到前厅去吃喜酒,院子里开的桌子,还没坐满,陈阿婆一行被安排在离大屏风最近的位置,因实在无人,连船夫轿夫都没在偏厅里用,只把位子排得远些,挨着门廊一处坐下吃了。

蓉姐儿吃了一肚子糖,坐下便不肯再吃,桌上全是好菜,潘氏只觉得可惜,见远处那些个撑船抬轿的拿着布口袋,用油纸包了整鸡整鸭子的往里头塞,到又后悔没带个东西来盛。

她们来的晚了,菜早早上齐,八宝鸭子里头塞了满满的糯米红枣虾仁,水晶肘子上一层皮冻晶莹莹的,几个女人放开了肚皮也吃不了这么些,最后一大海碗的藕粉丸子,蓉姐儿连汤带水喝了一碗,小肚皮再也装不下了,磨着下了椅子在园子里玩。

陈阿婆不许宁姐儿再闹,怕吃了主人家计较,宁姐儿刚睡醒,人还有些懵懵的,根本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只坐在椅子上乖乖捧了汤喝。

安哥儿早就跟别的男娃玩在一处,到长草堆里去捉萤火虫,蓉姐儿自家不敢去捉,立定看了会子,摇摇摆摆的要出去玩,被潘氏一口喝住了,她自家尿急,牵了蓉姐儿的手去问丫头净房在何处。

那丫头正传菜,两手都捧了盘儿,嘴儿往后一呶,一老一小便往后走去,越走越偏,过了好几条长廊,若不是一路挂了艳艳的红灯,这么黑漆抹乌的,再也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潘氏急得不行,她刚在新房里喝了不知多少碗的甜茶,又不好用新娘的恭桶儿,到了席上放开一吃更急了,想是刚才丫头指错了路。

她左右一看也无人经过,两步下了台阶到了小院子里来,两边墙上都有个月洞门,摆着石桌石凳,她虚指一下:“乖,妞妞那儿去等我。”说着走到墙边,往长草里一躲,解开腰带方便起来。

蓉姐儿乖乖的走过月洞门,探头一看,石凳上没坐人,可廊下的栏杆上却坐着人,她“咦”一声,跳了两步,笑着凑过去,拿手指头点着那人:“你!”

少年不曾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蓉姐儿,呆了一呆,笑起来,张开手把她抱起来,坐到他身上,蓉姐儿跟他熟了,乖乖坐了不动,抬头往后仰看见他脸上似有泪痕,抬手拿袖子想给他擦一擦,人手小短勾不着,手指头在他脸皮上划了两下,伸回来摸了玫瑰糖给他吃。

少年笑笑摇摇头:“我不吃。”两只手抱住蓉姐儿的腰,蓉姐儿不依,伸了手要喂到他嘴里,少年躲不过低头张口吃了,蓉姐儿这才笑了,软绵绵的小身子挨着少年,两条腿一晃一晃的。

蓉姐儿看长草间点点萤火,伸出手指头点一点天上大颗的圆月亮,又点一点飞到眼前绕着衣服扑来扑去的萤火虫。她点了什么,少年就“嗯”的应上一声。

蓉姐儿忽的不动了,去岁秀娘给她笼了一布兜的萤火虫,给她挂在帐子里头,好像她的帐子里也有个大月亮似的,大白瞪着眼睛看了一夜,一直想往床上跳去勾那个绿莹莹发光的球,蓉姐儿想起这个叹一口气:“我想我娘了。”

少年一动,声音有些哽咽,问她:“你娘呢?”

“坐大船,大船不回来。”说着摇摇头吸起鼻子,少年把她抱得更紧,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肉手,想要哄她,蓉姐儿细细一摸,摸着他手上有块硬硬的老茧,拿手指头戳一戳:“这是什么?”

“练字儿长出来的。”蓉姐儿点了脑袋“哦”一声,摸过手摸又去摸手腕,觉得好玩仰头“嘻嘻”一声,脸上的泪还没干,就又笑得一团一团的。

少年见她玉雪可爱,不觉也跟着露了笑影,红灯一路点着,到了这个院子方才止住了,全是为了他正守孝,唢呐鼓乐一响,更显得他这边凄凉惨淡,不意竟又遇着了这个小娃娃,少爷拿手摸她细软的头发,问:“你叫什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