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第118节(2 / 2)

徐娘子还一回给了她一百两银子,俱是她做针线交了货得来的钱,大件儿放在家里做怕叫碰坏了,或是沾了油星子,她既嫁了人,再不好往姑子街去,便只接了座屏这样的小活计来做,玉兰牡丹绣上一幅除开丝线木头,总有十两赚头,这一百两,她自初嫁,一直做到怀上。

这些钱俱是交给徐娘子的,她再看不上这个儿媳妇,有了这两桩,还有甚个好说的,又能照顾儿子,还帮着信哥儿做衣裳做鞋,操持家务,洗衣做饭,便是恶婆婆也没甚个好挑刺的了。

桂娘的家书到时,已是七月了,萝姐儿的胎坐稳了,这才报给亲戚们知道,秀娘还不曾念佛,蓉姐儿先叹出一口气来,双手合什:“阿弥缩陀佛,菩萨有眼。”

前一句还叫秀娘笑,后一句抓了捶腿的玉捶子敲了她一下:“又混说了,已是除了服,数着日子就要嫁了,你再这么说话,娘怎么放心你出门子。”

秀娘近来脾气差得很,一是为着养了十五年的女儿要出嫁,二是婚期将近,她手头要办的事多,一个绷不住就要发火,连茂哥儿都乖巧多了,他一下学还会先偷看玉穗儿,见她松着嘴角,便是娘不曾发脾气,若是绷紧了,他就缩头乖乖回去写字背书。

蓉姐儿吃了这一下,歪着身子躲开第二下,杏色的裙子一荡一荡,是除服才刚做了来的,原来那些裙子倒有一多半是新的,只上身瞧着短了些,拿出来改过镶边,衣裳不算新作的,也有满满当当八只箱子,还有毛料皮子,四十二抬只怕不够。

也不怪秀娘绷得紧,徐家那边也已经备了起来,这回徐大夫人不吃徐礼冠礼那回的亏了,高声吹打着,恨不能叫满院子都听见大房在帮着三房的少爷办喜事。

张氏抱了周岁大的女儿苦笑,到如今也只囡囡的叫着,徐三老爷在外任,竟连给女儿取名都不记着了,她的女儿在她眼里如珠如宝,却还不够份请徐大老爷给取名儿。

咽了苦一并忙着,新房里重新粉过墙,栏杆又重上过红漆,三房处处都贴起双喜字来,回廊下边还系了红花球,这些个俱不如开库叫张氏吃惊。

她一向知道前头那个吴氏嫁妆多,不成想竟有这么多,徐礼自守孝把屋子里的赏玩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便不曾再开库拿出来,这回为着成亲,他怕家里办的不精心,特特告了假,自家回来看着人收拾。

光是倭金片银的大围屏,那库里头就有两架!几排架子上搁的,粉盒还有金银嵌宝各色花样的,张氏的养娘借着传说看了一眼,出来直叹息,再叹也无用,那是先头那一个的,怎么也扒不到自家怀里来。

王家提前两月送了家具来,一张堆漆螺钿玳瑁描金床一抬进来,几个院儿的丫头都围在徐礼院前看稀奇,单只这一张床,便把前头进门的两个嫂子一个弟妹俱都比过下去了。

衣架子博古多宝格子凉床罗汉榻更不必说,王家的下人抬进来,跟着进房的婆子回来就跟秀娘报:“咱们姐儿的嫁妆哪个看了不啧舌头。”

也只有那家里的老人知道了叹一声,说同吴氏分不出上下,蓉姐儿还不曾进门,在这些下人丫头眼里,便是刷了金粉的财神娘娘。

母女两个正说话,茂哥儿从外头跑进来,唬着一张脸,进门就奔过来,也不行礼了,抱住蓉姐儿的腿,嘴里直嚷:“姐姐不出嫁!”

茂哥儿是小舅爷,背不动,却要牵了手儿送蓉姐儿出门,在泺水最是讲究这个,到了金陵这一项礼徐家也依了,他也做了新衣,黑底红边的深衣,那一天还要戴冠,茂哥儿得意的不行,到处去说,跟两个小书僮炫耀了百八十回。

却听见丫头无意间说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便是别家人了,姐儿在家里千珍万爱,到外头且要吃苦,他立时就发脾气,茂哥儿从来也没打丫头骂小厮的,这回上去就踢了脚,那丫头吓的要跪,他已是跑回正屋。

七月里跑了一身一脸的汗,脸蛋红扑扑,大眼睛瞪起来,抬头看住秀娘:“娘,不叫姐姐嫁。”说着张开喉咙,嚎啕大哭。

蓉姐儿笑起来,抱了茂哥儿掀开他后背衣裳,拿软毛巾子垫在他背后,又给他擦手抹脸,再叫兰针捧了湃过的绿豆汤来。

茂哥儿哭了不肯停,怎么哄都无用,他哭两声还停下来看看娘跟姐姐的脸色,见她们半点也没应的意思,越哭越伤心。

“脸儿都皱成小狗了,哭这些时候,渴不渴呀。”说着拿瓷碗盛的绿豆汤往他面前一摆,茂哥儿抽抽着停下来,捧了碗喝个干净,摆下碗张了嘴又要哭。

“姐姐不出嫁,你养活她一辈子啊?”秀娘又心疼又嗔怪,搂了儿子拍一拍:“便是茂哥儿大

了也要娶亲的。”

茂哥儿扭着手子,拳头握的紧紧的,喘着气:“我养活姐姐,不叫她做别家的人。”

☆、第184章 饰娇容妞妞待嫁说坏话茂待哥使性

屋子里头叮叮当当响个不住,兰针甘露守在外头,绿芽银叶呆在里边哄茂哥儿:“哥儿赶紧睡去吧,明儿姐儿要出嫁,正日子可不能不精神。”

茂哥儿自知道姐姐要嫁出去,嫁出去便是不回来住了,很是不乐了一阵子,听见徐家送东西来就板了张小脸,立眉毛瞪眼睛,噘着嘴巴,还悄悄跟蓉姐儿说徐礼的坏话。

“他不好。”茂哥儿先还只说了这一句,等蓉姐儿兴兴头头的逗他哪儿不好,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茂哥儿自小娇养着长大,蓉姐儿在街头巷口还能听几句泼妇骂街,跟着潘氏还跟人扯过架,茂哥儿却是一句都不懂,除了不好,再想不到别个。

第二日,他又来了,举着指头,摇着脑袋叹息:“他没考上举人!”蓉姐儿坐在镜前,由着梳头婆给她画眉型,看得满意了才能拿小刀刮掉细毛,这些都要提前预备起来,怕到了日子草草修饰不成样子。

她听见这话“哧”一声,梳头婆子的炭笔一歪,白腻腻的脸上叫拉了一长道,惊得兰针赶紧绞了毛巾子递过来,炭笔头幸而甘露特意磨圆了的,若尖一些破了皮,到了正日子怎么上妆。

蓉姐儿皮子嫩,跟水豆腐似的,一碰就红,翻书页都要小心,不留神就叫纸页划伤了,长长一道红痕,因着小时候叫晒伤过,后头便一直不叫她往大日头底下去,越养越白,细嫩的能掐得出水来。

举过靶镜一瞧,真有一道淡淡的红印子,甘露赶紧拿了玉容膏出来给蓉姐儿敷脸,蓉姐儿皱皱鼻子,自她知道这玩意儿是用猪胰子调出来的,便不向不爱抹到脸上去。

丫头们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小时候秀娘还专买了这个回来炸荤油,剩下来的渣子便拌饭吃,最香不过,便是加了再多香料草材,抹到脸上还是难受。

这东西却是花了五两银子买来了,只小小一瓷瓶,是甚个秘方,宫里贵妃用的,香倒是真香,用在上脸也白的快,夏日里怕她晒黑,隔两日就给她用一回。

蓉姐儿把脸抹得白白的,转头冲茂哥儿招手:“他不是举人,是没考举人呀。”茂哥儿也不知哪儿听来的话,一听这个怔住了,皱眉头思想半日,又恹恹的爬到罗汉榻上去,伸手要点心吃,手里抓了蒸馅儿酥饼,还叹一口气。

咬了饼儿嚼两口,再想不出别个话来,闷了头不乐,还是书僮叫他,前头先生休息的时候到了,还回去听书。

蓉姐儿洗了脸再细细拍上茉莉香粉,夜里秀娘来,她便道:“茂哥儿怎么连使鬼眼心都不会,这可怎办?”

说的秀娘又要骂她:“都跟你是的,娘可不愁死了,读了书自然正气些。”茂哥儿倒没学着王四郎那一肚皮的心眼,秀娘也不往那一面去引,士农工商,往后儿子自然是走科举这条路的。

蓉姐儿翻翻眼睛,赤了足叫甘露给她抹蒄油,指甲盖儿又圆又饱满,蒄油里头浑了珍珠粉沫,灯下看着莹莹生光,她一只脚抹好了,弯着身子去看,秀娘好几日想同女儿开口说洞房,偏开不出这个口来。

那册子倒是备好了,原该是成婚前就给她的,开了窍儿才好出门子去,可蓉姐儿自来口没遮拦,看了那东西,还不知道会问出甚样的话来,便定下主意,等成婚前一夜塞给她,到时候随着贴身衣裳的箱子一道带到徐家去。

合和二仙倒是早早就摆上了,到时候要塞到被子底下压床,全福人铺好了床,还得由着女家亲戚塞进去,王家在本地没有亲眷,除开雪娘这个住在城郊的邻居,这头便没亲眷来观礼了。

王四郎便请了许多生意上的朋友,赶在荷花节蓉姐儿及笄那日,大肆宴客,来往密的,生疏的都一并请了来,秀娘蓉姐都一一认过,到那天去撑场子,总也能叫得出个姓名来。

嫁妆理完了,秀娘倒舍不得女儿了,原忙乱时恨不得早早出门子去,这会儿又心疼起女儿来,还背着人抹了一回泪:“咱家妞妞一向娇惯,到了别家倒要伏低作小,给个继婆婆磕头奉茶,我心里总过不去。”

秀娘自个儿却不曾给朱氏敬过茶,王四郎不许,成亲第二日,还是王老爷来家中,吃过茶便算敬过了翁姑,想着女儿嫁出去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她便想起朱氏来,哪一个继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那一位是没儿子,若有儿子,还把蓉姐儿生吞活剥。

王四郎脸上却笑:“还不定谁吃谁的亏,你瞧好了,我的女儿怎么也不受别个欺负。”秀娘抬起拳头就打他一眼:“你倒是个后爹了,连茂哥儿都不想姐姐嫁人呢。”

“前头的路已是给她铺好了,后头还有个兄弟支撑,她老子给她顶着,徐家水再深,又怕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