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女宦 第169节(2 / 2)

长安将那被抹了脖子的宫女往旁边一甩,过去在慕容泓身边跪了下来。她扶起慕容泓,用袖子拭去他脸上的血水,见他脖颈上的伤口出血不多,这才放下心来,就这么抱着他握着刀安静地等着。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冷眼看着一旁倒在泥水中尚未死透的宫女。她没有抹人脖子的经验,那一刀大约将她的喉管动脉全都划破了,随着血液的迅速流逝,宫女还在本能地一抽一抽的,只是动作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微弱。

她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长安,长安木然地与她对视着,直到她完全没有动静,眼中的那一点生气也消失殆尽。

她没有闭上眼,死不瞑目。

长安心中毫无波澜,既没有大难不死的侥幸,也没有手刃刺客的痛快。

如果定要问她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大约就是庆幸吧。庆幸之前一直没有把小刀拿出来。若是让这宫女知道她身上有刀,她绝对不会放心把自己的后背对着她。

而若是没有刀的话,瘸了一条腿的她又能怎样救慕容泓呢?慕容泓若是死于刺客之手,她也不可能活命。

所以在今天这桩刺杀案中,比起去而复返的慕容泓,刀才是她真正反败为胜的关键。她由此悟出,不管人生到了何种地界,终究是要为自己保留一张不为人知的底牌的。只有如此,才能在山穷水尽之际,还能遇上柳暗花明。

“陛下!”连绵不断的雨声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长安扭头看去,褚翔终于来了。

第221章 丢卒保车

长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但她确确实实是被痛醒的。

睁开眼,长福的脸关切地探了过来,欣喜道:“安哥,你醒了。”

长安目光往周围溜了一圈,知道这是在自己的房里,她胳膊一动就想撑着身子坐起来。殊不料头一昂牵动了勃颈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蓦然袭来。

长安吸着冷气,又慢慢把头放平在枕头上。

“安哥,你可别乱动了,许大夫说你脖子上的伤很严重呢,得好好养。”长福按住她道。

“陛下如何了?你不在甘露殿伺候,来这儿做什么?”长安说话声音有些嘶哑,喉头还难受得紧。

“陛下没事,正是陛下让我来伺候你的。”长福给长安倒来一杯水。

长安摆摆手,问:“我昏了多久?”

长福想了想,道:“自被送回来后,大约一个半时辰吧。”

“陛下呢?”

“陛下到殿中没一会儿就醒了。”

长安释然,看来他当时晕去的确只因晕血而已,勃颈上的伤口应无大碍。

身上湿乎乎的难受,她醒来时就发现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换,浑身湿透地裹在被子里,这滋味……简直难以言述。

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腿,左小腿上又是一阵剧痛。

“长福,许大夫有没有检查过我的腿伤?”长安问。

“你腿上还有伤?许大夫好像没发现。”长福瞠目道。

长安叹气,当然,她知道这也怪不得许晋。许晋知道她是女子,自然不会趁她昏着将她全身都检查一遍。

“去请许大夫再来一趟,再去把嘉容叫来。你还是回甘露殿去当差,甘露殿那边有什么动静,回来告诉我。”长安道。

“可是安哥你一个人……”

“没事,死不了,快去。”长安催促他。

长福出去后,长安呆呆地看着青色的帐顶,片刻之后,她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

世事之难料,还真如生命之无常。

明明前一刻在亭中已经说得好好的了,他说他不会去爱任何人,言下之意,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而她也承诺会一直做个尽职尽责的好奴才。这就算是把两人的位置都摆正了。

可转眼间,命运便突如其来地祭出了这样一把洛阳铲,将两人埋得最深最隐秘,原本可能永远都不见天日的那份心意,一铲子就给挖了出来。

于慕容泓而言,如果说六年前在街头对她的那番相救只是举手之劳,那么此番相救,他真的是倾其所有了。

因为不管是万里江山还是帝位权柄,不都系于一命么?命没了,自然一切都没了。

虽然同样是人,但她一直认定慕容泓与她是不同的。这种不同不单指两人性别身份人生经历的不同,而是更深层的,自幼所受的教育、生长的社会环境,以及因此而形成的价值观念的不同。

长安上辈子所受的教育,灌输给她人人平等的思想,尽管长大后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但在她心里,她还是愿意接受并愿意秉持这种观念的,因为这至少让她觉得自己不比任何人低等。

但慕容泓不同,他生在封建社会,长在乱世之中,人分等级,有尊卑的观念应该是他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而随之而来的乱世,应当也让他见识了下等人命如草芥的社会现实,并且他应当也是接受并认同这样的社会现实的。这一点,从他几次处置宮婢奴才时的辣手无情就可以看出来。

但是,他居然会跑回来救她。

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太监,就算是恢复女装,以她的出身,做他的御前宫女那都是抬举了的。这不是她自轻自贱,而是这个社会的现实,也该是他眼中的现实才对。

可他居然会倾其所有地折回来救她。

她与他非亲非故,只是主仆而已。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他对非亲非故命如草芥的她倾其所有?她可以想象,却不能理解。因为她实在是无法相信自己在他心中会有这么重要。

而至于她自己,在发现那宫女是刺客的那一瞬间,扑上去扯住她的头发让慕容泓逃跑根本就是出于本能。

她可以说这是在以命博前程,但到底是为了前程,还是单纯为了他,又怎么能分得清呢?毕竟他就是能给她前程的那个人啊!

唯一清楚明白的,是她快要不行之时心中的那一点点伤感。对,她不恨他不怨他,只是心里有些伤感,伤感于数度给她温暖关怀的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关心她。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