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不仅刘光初愣了,连彭耀祖都愣了。他将长安看了又看,暗忖:刘光初不说此人是太监么?怎么又变成了舞女?不过看这太监长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若说他假扮成舞女,倒也不是没可能。
殿中之人此刻大多是和彭耀祖一样的想法。
“王爷,听此人所言,镇西将军冯得龙若不是与钟羡和长安合谋叛变,便是遭其陷害,王府血案非同小可,既然如今有人证在此,还请王爷速将钟羡与长安捉拿下狱,还先王与王府众家眷一个公道,也还我兖州武将一个清白。”彭耀祖身边的一名将领趁众人愣怔,向刘光初进言道。
其余将领纷纷附议,在一片对钟羡与长安的质疑和咒骂声中,刘光初抬起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向长安看来。
他心中虽还记得长安曾对他说过的孟槐序很可能贼喊捉贼借刀杀人的话,但这乐师说得头头是道,听着委实不像是编出来的,在此等情况之下,他也不可能对长安与钟羡丝毫不起疑心。
“安公公,对于这名乐师所陈之事,你可有话要说?”刘光初问长安。
长安扫何松元与那乐师一眼,唇角弯出一抹轻讽笑意,刚要说话,冷不防一旁的钟羡忽然开口:“这乐师话中之意分明是我借献舞之名让舞姬行刺杀赵王之实,王爷若有疑问,何不直接问我?”
刘光初被他这么一说,觉得也是,于是问钟羡:“那你有何话说?”
钟羡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王爷决意采信此人的片面之词,我无话可说。反正以我的身份,你即便抓得,也审不得,最终还是要将此案移交廷尉府去审。但是,”说到此处,他音色一冷,盯住何松元道“王爷的这个表舅,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身后是何方势力,今日他明目张胆地带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我钟羡这辈子与他和他身后的那方势力,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钟羡这句话一出口,殿中诸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钟羡本身并不可惧,但联系到他的身份,他的这番话可就耐人寻味了。身为当今太尉的独子,他说与何松元身后那方势力势不两立不死不休,那与向对方宣战有何差别?这时候一般人就不太好开口了,因为一旦开口,就必然会被归入其中一方阵营,以钟慕白如今的权势来看,这个阵营,轻易可不好站。
“钟羡,你这是真面目被揭穿,恼羞成怒了?”彭耀祖高声道。
“恼羞成怒?就凭你们,配吗?”钟羡目光冷冰冰地斜过去,一句话噎死人。
就算不论他自己的官职,他身为太尉之子,前年他爹钟慕白被封为定国公后,他更是毫无疑问地成了定国公世子,这样的身份,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刘光初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何松元身后的势力,不就是他外祖家吗?如今他父族这边眼看着是一蹶不振了,若是外祖家再被太尉一派列为敌对势力,他该怎么办?
“钟知州稍安勿躁,本王只是问问而已。”刘光初就像一只乌龟,一遇到点危险,立刻就把头缩回了龟壳之中。
“王爷……”
彭耀祖等人见他似有退缩之意,正要出言提醒,长安喝道:“够了,这场闹剧演到此处,也该收场了!”
她站起身来,面向刘光初道:“王爷,此人话中漏洞百出,我也懒得与他一一对质了,如今只说一点,我是什么身份,他们不知道,你是知道的,说我行刺先王,这与说先王是死在陛下手中有何区别?还把钟知州也拉下水,王爷若信了他的话,将同时得罪当今陛下与钟太尉。若我所料不错,王爷的这位表舅,乃是王爷的外祖家推荐来辅佐王爷的吧,这一招一石二鸟玩得委实漂亮。若是王爷真的中计,今后就只能靠外祖家扶持了,只不知以眼下这形势来看,区区一个辅国公府,能否替王爷撑起兖州这么大个摊子来。”
长安一语点醒梦中人,听了她这番话,刘光初立刻意识到确实如此,若是他刚才头脑发昏听了部下的话将钟羡和长安拿下,岂不等同于公然承认他怀疑他刘家的血案是陛下和太尉联手作下的,这……
“这位公公好大的口气,听你此言,倒似你一言一行皆能代表当今陛下一般。”何松元道。
“杂家奉皇命而来,一言一行不代表陛下,难不成还能代表别人?”
“天下人皆知钟羡来兖州是为上任,却不知他身边还跟着公公这么一号人物。公公既然是身负皇命而来,不知是何种皇命,让公公不得不这般低调行事。”
“杂家身负何等皇命不是秘密,只不过你没这个资格知晓罢了。王爷,今日我只问你一句话,兖州变生肘腋危在旦夕之际,若非陛下派人护送你回兖州继位,而让你自行回来的话,你觉着,你能这般顺利地继承王位稳定局势吗?”长安目光炯炯看着刘光初问。
“这……”刘光初一直都知道上面两个兄长都比自己强,如若不然,当初父亲也不会把他送到盛京去做质子。父亲尚且不将他放在眼里,就更遑论他的这些部下了,若是他一个人回来,能不能镇住他们顺利继位,还真不好说。
“王爷乃是先王遗脉,他继承王位那是名正言顺,我等还能有什么理由反对不成?你这太监挑拨离间的功夫未免也太过拙劣!”彭耀祖与长安针锋相对。
“哦?是吗?那么请问当日王爷将你召至王府之后,又派人去你府上讨要纪家姐弟,你儿子彭继善在送纪姑娘进城之时,还埋伏那许多兵马在城外是为何故?是担心彭将军在王府遭了什么变故,准备随时攻城救父么?”长安道。
彭耀祖神色微变。
“竟有此事?”刘光初皱眉。
“王爷……”
“彭将军慎言,想好了再说,毕竟那么多张嘴,你不可能全都堵得一丝风声都不透。”长安抢在彭耀祖前面道,“再者,王爷不过先招了彭将军过来议事,随后让彭府送个侍妾过来问几句话而已,彭公子便如此做派,到底是不将王爷放在眼里呢,还是做贼心虚,稍有风吹草动就想先发制人呢?”
“这位公公先不急着祸水东引,不管彭将军和王爷之间有何种误会,那是兖州内部的事,理应交给王爷自行处置。倒是这名乐师所言之事,公公仅以一个含糊不清的漏洞百出为名就想蒙混过去,未免也将当日发生在这座旌德殿内的血案太不当回事了。公公如此态度,让人很难相信今日你在殿中的种种言行,是真心为王爷考虑啊。”何松元不紧不慢道。
长安目光回到何松元身上,忽问:“不知阁下何时到的建宁,又是何时找到的这位所谓的证人?”
“这与他所陈述之事实有关联么?”何松元不答反问。
“当然,因为这两个问题不仅与他所陈述的内容是否属实有关,与阁下此行的目的,更是大有关联。”长安紧盯着他道,“怎么?这样简单的问题,阁下不会不敢回答吧?”
“他自然不敢回答。”何松元还未开口,钟羡倒是替他接了长安的话。
“显而易见,方才进殿之时,王爷未曾认出他,他也说了王爷还是小时候曾见过他,也就证明这是他来兖州之后与王爷见的第一面。
若是他自己一早就到了建宁,而后才找到这位证人,那他在找到这位证人之前为何不先来见过王爷,难不成他知道自己能找到一个目睹血案经过的证人送给王爷做见面礼?
若说他今日才到建宁,这位证人也是今日刚找到的,同样经不起推敲。王爷翻遍整个建宁也未找到一个当日幸存的与宴之人,他一个外来人居然甫到建宁便能遇上一个,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奇迹更贴切。
若说他是在建宁城外遇见的这位证人,然后带他同来的建宁,那就更说不过去了。此人若真是当日寿宴上的幸存者,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轻易怎敢对外人提及此事,除非,他俩原本就相识,方有可能。”钟羡一字一句分析得头头是道。
长安笑看他一眼,道:“钟知州不愧是状元出身,这分析起事情来条理就是比旁人清楚,但凡有脑子会思考的人,大约都会赞同钟知州的看法吧。王爷以为如何?”
钟羡见她这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拿他的状元身份来打趣,也是无可奈何了。
刘光初一个头两个大,已经全无思考能力,见长安问他,他便问何松元:“表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瞧着王爷也无需多此一问了,他今夜出现得恰到好处,与彭耀祖一唱一和欲诱王爷与陛下和钟太尉反目一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王爷全家都死于赢烨刀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此时王爷若是再失去朝廷的信任与支持,岂不顿成腹背受敌之势?这两人为谋私利而置王爷的困境于不顾,其心可诛!若是旁事王爷顾念旧情意欲放他们一马我无话可说,但他们所言之事已经关乎陛下清誉,有道是君辱臣死,此事决不能姑息!王爷,今日你若不能给我个明断,明日我便去向陛下求个明断!”长安铿然道。
“王爷,他这是狐假虎威,借陛下之名迫您行杀人灭口之实,您千万不要中了他的计!我们有证人在手,此事即便闹到御前,那也是不怕的。”何松元见刘光初有动摇之色,忙进言道。
“你自是不怕,此事闹到最后,无非是以陛下对王爷灰心失望收尾,你郑家坐收渔翁之利,何乐不为?王爷,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你是更相信这个多年未见的表舅,这个不能救你家人于危难的戍南将军,还是更相信留你在宫中比邻而居,在兖州出事之后,全力扶持你上位的陛下,你自行决定吧!”
“王爷!”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