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看了看窗外阳光灿烂的庭院,他脑海中忽浮现出当初在兖州府衙的一幕幕来。他在三堂处理公务,当眼睛疲累时,他会看向窗外暂做休息,偶尔便会看到长安从他窗前经过或是在院中与人闲聊。她身姿轻盈步履从容,有时候浅笑盈然,有时候若有所思,然不管是哪种表情,阳光下看去都生动至极。当时不觉有什么,如今回想起来,却只觉那一刻真是风轻日暖岁月静好,若能将那一刻留上一辈子,也是挺好的……
“羡儿。”
钟羡正想得入神,耳边忽传来一声轻唤,他转过脸一看,忙站了起来,道:“娘,您怎么又过来了。”
“听听,怎么又过来了,你这是嫌娘来的次数太多呀。”钟夫人嗔怪道。
钟羡忙道:“哪里,只不过娘要总管这一府的庶务,已经够您累的,还这么一日几回地往孩儿院中来,岂不是更累了么?孩儿如今身子大好了,您尽可不必操心了。”
“你若什么时候能娶个夫人放在房里照顾你,为娘才能真正不担心你。”钟夫人令丫鬟将端来的汤盅放在桌上,屏退屋里的仆从,与钟羡分坐在窗下的几案两旁,道:“来,先把这汤喝了。”
钟羡刚听到钟夫人提起娶妻之事,正有些紧张,见钟夫人自己转移了话题,心中略略一松,道:“有劳娘亲。”说着端起汤盅来饮。
钟夫人看了看窗外,又收回目光看着钟羡问:“方才你独自一人,看着窗外笑什么?”
钟羡怔了怔,道:“我没有笑啊,娘您看差了吧?”
“哼,你娘我看别人或许看不清楚,看自己的儿子还能看不清楚?明明笑了还抵赖,有内情。”钟夫人一脸明察秋毫的精明。
钟羡无奈道:“好吧,您说笑了就笑了。”
钟夫人见他这敷衍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羡儿,实话跟你说吧,为娘的现在什么都不操心,就操心你的婚事。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当初你为了你的抱负,还未成家便孤身一人跑到兖州当官去了,娘也没阻止你。如今既然回来了,年纪也不算小了,无论如何,今年都应当把婚事给定下来了吧?”
钟羡垂着眸慢慢放下手里的汤盅,沉默了一刹,抬眸对钟夫人道:“娘,此事我还未曾考虑过,您容我好生想想。”
钟夫人道:“这原本也是急不来的事,你想归你想,但这个亲,总是要成的。娘呢,是不想委屈你,所以就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想何时成亲,你慢慢想,那娘也得给你慢慢物色人选不是?”
“娘,我如今年纪也不算大,您何必急着给我张罗亲事呢?当初爹不是也到二十七岁才有的我么?”钟羡道。
“那能一样吗?那时候多乱呐!而且你别搞错了,你爹成亲可不晚,只因为那时候天下大乱,他成年的在外头打仗,与为娘聚少离多,所以生你才生得晚了。如今天下太平,旁人家的儿子十七八岁就成亲了,只有那本身品行不端抑或家世不好的,才拖得晚呢。像你家世人品样样出挑,却迟迟不成亲,人家虽不敢说到为娘面前来,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你。”钟夫人道。
钟羡沉默。
他这模样让钟夫人心中愈发忐忑起来。她为什么如此着急地催着钟羡成亲,那是因为他那次中毒意识不清之下曾和那太监长安……那件事本来就成了钟夫人心中的一根刺,这次去兖州,那长安居然还秘密跟同随行,两人在一起近一年之久,这让钟夫人深感不安,催钟羡成亲,不过是她急欲证明,她的儿子,没有断袖之癖。更关键的是,那王进宝居然是长安那太监安排进来的,可见那太监对钟羡根本就是居心叵测,若钟羡还跟他牵扯不清,名声就不说了,他的安全才是她真正担心的。
“羡儿,你到底什么想法,你倒是跟娘说啊。”钟夫人按捺着心中的焦虑心平气和道。
钟羡起身,走到钟夫人面前,忽然跪下,道:“娘,请恕孩儿不孝,孩儿已有心仪之人,此生若要娶妻,只愿娶她。”
钟夫人听他说是娶妻,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微微笑道:“这怎么能说是不孝呢?你已有心仪之人,此乃好事啊,省得娘再费时费力地去给你寻摸了。说说看,是谁家的姑娘?”
钟羡低着头道:“孩儿之所以说不孝,是因为,孩儿暂时还不能告诉娘她的身份,也不能娶她。”
钟夫人愣了一下,蹙眉问道:“为何?”
钟羡道:“孩儿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以咱们钟家的名声,哪家的女儿娶不得?你尽管说来,娘为你做主就是了。”钟夫人道。
“娘,孩儿真的不能说,请您别再逼问了。待到能说之时,孩儿自会告诉您的。”钟羡有些愧疚道。
“那何时能说?”
“孩儿不确定。”
钟夫人盯着钟羡看了一会儿,道:“羡儿,你该不是在糊弄为娘吧?”
“孩儿不敢。”
“那是谁家的姑娘这般说不得?听你所言,仿佛要娶她还困难重重一般。既如此,为何又一定要是她呢?”
钟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孩儿对她做尽了不该做之事,孩儿,必须娶她。”
做尽了不该做之事?以钟羡的人品德行,又怎会在婚前与人做尽不该做之事?
钟夫人震惊之余,忽然想起那次她去西跨院看望纪家姐弟,为了试探那位纪姑娘与钟羡的关系,她故意以她有个内侄还未成亲为由,要给她牵线做媒。当时纪姑娘坚辞不肯,她说对方只要人品好,不在意姑娘家世,她依然不肯,问她原因也不说,后来逼急了才说了句“配不上”。
莫非,她的那句“配不上”其实是指,她已失身于钟羡?
而钟羡怕她嫌弃纪姑娘婚前失贞,又无家世依托,所以才不敢明言?
钟夫人越想越觉着合理,于是问钟羡:“你口中的那个‘她’,是否就是指的纪姑娘?”
钟羡一怔,抬起头道:“娘切莫乱想,孩儿与纪姑娘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那娘若是把她嫁了,你也无所谓么?”钟夫人以为钟羡是不敢承认,于是故意激他。
“娘切莫乱来。”钟羡忙道,“孩儿照顾纪家姐弟与李展,不过是受安公公所托,这三人是她带回盛京的,将来要如何安排,自然也该由她做主。”
“什么,又是受长安所托?”钟夫人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无力地歪在椅子上。
“娘,您没事吧?”钟羡忙站起身去扶她。
“我没事,你……”钟夫人抬头看了看,见钟羡一脸关切,有些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最后只道“你好生歇着吧,娘先回去了。”
钟羡看着钟夫人出了秋暝居,想起自己方才的回答,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娶长安为妻,他并没有这个把握,但钟夫人一说到成亲娶妻,他心中能想到的人选唯有她而已。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方面,他确实对她做了许多逾矩之事,虽说每次不是他被下了药就是迫不得已,但这一切都不能抹去他亏欠她的事实。另一方面,他始终觉着,作为一个女子,她这样活着实在是太累太辛苦了,若有可能,他愿意保护她照顾她。她若能无忧无虑,笑起来的样子一定更加好看。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在她不配合的情况下,他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钟夫人回到赋萱堂,越想越觉着心中发慌,于是派人找个借口把竹喧唤了过来。
“竹喧,少爷在兖州时,可曾与什么陌生女子接触过?”钟夫人思前想后,钟羡去兖州之前,从没有夜不归宿之事,出门也总会向她禀明要去哪里,和谁一起,大多是会见朋友与同窗,绝没有和什么女子做尽不该做之事的机会。那么,要出事,也只能是在去了兖州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