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无岁月,一天都晚,都是昏沉沉的阴气森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
他每天只能依靠狱卒送餐的时间来判断时辰。
听到过道内传来脚步声,卫天青知道应该是午饭的时间到了,只是这一次进来的狱卒却显然和往常不同。
往日里不过是一名狱卒前来送饭,但是这一次却来了三名狱卒,前面两名狱卒抬着一张精致的小桌案,径自送到牢内放好,第三名狱卒则是一手夹着一坛酒,进到牢内,将两坛酒都放了下去。
卫天青皱起眉头,随即大笑道:“我等了这许久,想不到今日才到,这样也好,我的耐性本就不好,今日一了白了,也用不着等下去了。”指着两坛酒道:“再去拿两坛来,既然是断头饭,总要让人吃饱喝足,这两坛酒太少,还不够漱口之用。”
外面已经传来乔名堂声音:“不要急,你要喝酒,总能管够,就怕你肚子撑不下。”话声之中,乔名堂已经出现在门外,一身轻便长袍,手中还提着一只饭蓝,卫天青急忙起身,拱手道:“乔督!”
乔明堂挥了挥手,示意狱卒退下,吩咐道:“都去门外守着,没我应允,天王老子也不许进来。”
几名狱卒退下之后,乔明堂这才进了牢内,将饭篮放在矮案上,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卫天青忙道:“乔督,这地上邋遢……!”
“你都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都不曾嫌弃邋遢,我又何必在乎?”乔名堂招手笑道:“天青,坐下说话。”已经将饭篮盖子打开,从里面拿出碗碟,五六样精致的小菜从里面拿出摆放到桌案上,“这都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拿手菜,你也尝尝。”
卫天青犹豫一下,终是在乔明堂对面坐下,含笑道:“想不到这最后一顿饭,还是夫人亲手所做,乔督,还请代我向夫人道谢。”
“最后一顿饭?”乔明堂皱眉道:“何出此言?”
卫天青奇道:“难道不是朝廷来了旨意,要惩处卑职,拉赴刑场,这才吃一顿断头饭?”
乔明堂顿时大笑道:“天青,看来你还真的准备赴刑场受刑?”
卫天青肃然道:“卑职已经说过,战败之责,由卑职一力承担……!”
“你啊你……!”乔明堂抬手指了指卫天青,笑道:“你放心,就算真的有圣旨下来,难道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拉赴刑场?咱们多年的交情,如同兄弟一般,就算是被罢官免职,甚至没了我这条性命,我也不会让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乔督……!”
乔明堂摆手道:“我确实向朝廷上过折子,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尽力为你回护,只是朝廷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卫天青皱眉道:“乔督,这可有些反常了。”
“确实反常。”乔明堂道:“天青,你应该还不知道,河西已经派了援军过来……!”
“哦?”卫天青笑道:“卑职在这里两耳难闻窗外事,原来援兵已经抵达。如此就好了,既然派了援兵过来,再加上云山府本就是一座铜墙铁壁,西北军要打过来,也难以攻下云山府城。”
乔明堂却是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卫天青忙问道:“大人为何叹气?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乔明堂却是拿起酒坛,拍开封泥,在两只酒碗中倒上了酒,拿起酒碗道:“天青,今晚不说其他,咱们饮酒便是,再多的烦恼,醉了过后,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乔督,到底发生何事?”卫天青大手却是按住酒碗,“是不是发生什么变故?”
乔明堂本来已经端起酒碗,此时却是犹豫一下,缓缓放了下去,叹道:“本不想和你说,可你既然问,我也不瞒你。”苦笑摇头道:“今天过来,虽然不是你最后一顿饭,却是你我在一起的最后一顿酒。喝完这顿酒,你就远走高飞,我已经为你准备妥当,今夜你就离开。”
“离开?”卫天青满脸错愕。
乔明堂道:“天青,我从没有想过让你来承担罪责,让你下狱,一开始我就准备好,如果朝廷只是从轻发落,那你就受些委屈,保住性命,等时机再官复原职,可是一旦朝廷真要对你动手,你就必须离开。”
卫天青变色道:“大人,难道……!”
“朝廷并没有下旨,不过形势已经不容乐观。”乔明堂冷笑道:“河西派来上万援兵,大部分都是夷蛮骑兵,而他们的统帅,乃是当初冯元破麾下头号战将冯破虏,此人被赐封为北勇侯,嚣张跋扈,自从来到云山之后,就自以为是,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卫天青拳头握起,冷笑道:“大人多年前就是太子党中人,为太子党出力不小,如今对皇帝更是鞠躬尽瘁,冯破虏不过是谋反不成,才被皇帝收为己用,此人有什么资格与大人相提并论?他怎敢在大人的头上撒野。”
“这些我都不在意。”乔明堂摇头苦笑道:“只是从他的话风之中,我已经听出,圣上对上次兵败之事,耿耿于怀,如今没有发作,不过是咱们还有利用价值,等到大局稳定,我们必然难逃追究。”神情凝重起来,“看来圣上已经对我起了杀心,天威难测,可是一旦让圣上起了杀心,就很难回头……!”
卫天青皱眉道:“大人,你跟随圣上多年,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即使战败,可是……他也不应该对你如此绝情吧?”
“天青,你要知道,如今围在圣上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乔明堂叹道:“他们这些人,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咱们以前在朝中的靠山就是当今圣上,可是如今圣上登基,朝中哪还有为我们说话的人,反倒是我素来两袖清风,一直以来也从无讨好那些京官,只怕早已经有不少人对我心存怨怒,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会落井下石。”脸上现出冷笑:“更何况这冯破虏到了西山之后,俨然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倒似乎这西山道所有人都要听他调配,为此我也与他有过口角,此人也必然向河西上书,背后少不得会对我大肆污蔑……!”
“原来如此。”卫天青握拳冷笑道:“他只是率军前来支援,协助我们守卫西山,可不是让他来做西山总督。”
“不管如何,我的前程已经是凶多吉少,绝不能连累你。”乔明堂正色道:“天青,事到如今,这里你也呆不住了,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第一八八一章 杀心
卫天青皱眉道:“朝廷本就对你已经有了猜忌之心,我若当真走了,你的处境必将更为凶险。”
“你不用管我。”乔明堂冷笑道:“我为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如果他当真如此绝情,我也无话可说。”看着卫天青,温言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托付给你。”
“大人有什么吩咐?”
“夫人跟随我这么多年,如果我当真出现意外,夫人只怕也要遭受牵连。”乔明堂叹道:“今夜你离开之后,不要走远,我已经在城外找到了一处地方,你先去那里等候,等明天我便会让夫人去与你会合,对外只说夫人是要回家探亲,你与夫人会合之后,便护住夫人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大人……!”
乔明堂摆手道:“你不必多说,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只要你们一走,我后顾无忧,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天青,以后夫人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卫天青却是笑道:“大人,你觉得我会离开吗?护送夫人,大人可以安排其他人去做,我是绝不会离开的。大人已经身处险境,我若在这个时候离开,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大人也不必多劝,我是万万不会丢下大人不管。”
“天青,你……你怎如此固执。”乔名堂长叹一声。
卫天青道:“我既然进了大牢,已经是等死,这条性命已经不重要,除非大人……!”犹豫了一下,却是没说出口。
“除非什么?”
卫天青叹了口气,“除非大人要离开这里,我自然会随在大人身边,保护大人平安离去。”
“离开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