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素衣本就压抑着无数怒火的胸膛,因为这句话而剧烈起伏。凭什么女子要遭受这些折磨?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吗?能由着他们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当成牲畜一般对待?
她飞快脱掉鞋袜和沉重的外袍,选了个长满灌木和芦苇的地方,悄悄下水。
“小姐您要干嘛?现在天气寒凉,您小心冻着。”明兰意识到什么,连忙压低嗓音,“小姐您千万要小心,别被那些人发现了!”
关素衣从小跟随祖父在各地游历,莫说一个几十丈见方的池塘,就算是江河湖海也能蹚过。她沿着芦苇丛生的地方慢慢游去,隔一会儿便闭气潜入水底,再隔一会儿又悄然浮出,不知不觉便到了对岸。
村民们全在讨伐那名女子,并无人往水里看。老翁似乎受够了女子的哭喊叫骂,扬手道,“把她扔下去!”
有好事的村民早就蠢蠢欲动,立即走上前抬起女子,乘坐小船到了水塘中央,将她丢下去。水塘十分浑浊,又因为太深,底下是什么情况完全无法探明,只看见几个水泡咕噜咕噜冒上来,在水面破裂。
“族长,完事了。”他们一面喊话一面将船划到岸边。村民们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却什么都看不见,又因为寒冬腊月,实在太冷,站了一会儿便纷纷回家去了。
被五花大绑关在竹笼里的李素娥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只能认命。她努力憋住最后一口气,飞快回忆着与小叔子相依相伴、同甘共苦的点点滴滴,心里却没有一丝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照顾他,跟随他,并且爱上他。她只恨自己开窍太晚又抗拒太深,没能多陪伴他一些时日,多留给他一些快乐。
但愿来生,你我能早点相逢。这样想着,她吐出最后一口气,让冰冷的液体灌入口鼻。恰在此时,浑浊水域中竟游过来一道朦胧身影,她洁白的单衣上下浮动,乌黑的长发似水藻一般铺开,又随着水流向后飘荡,显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李素娥睁大眼,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却发现对方抓住竹笼,向对岸游去,担心她溺水而亡,还凑过来给她渡了一口气。
嘴唇是软的、热的,所以她是人,不是鬼。李素娥恍恍惚惚,悲喜不定,待回神时,竹笼已浮出水面,隐藏在茂密的芦苇丛里。所幸她手脚被绑得很紧,无法挣扎,故而顺顺利利被救了上来,否则凭现在的温度,两人若缠在一块儿拉扯,或许就都没命了。
“你没事吧?”她听见女人关切地询问。
“我没事,”开口的瞬间,李素娥已泪流满面,激动道,“谢谢你救了我,谢谢!”
女子摇摇头没说话,徒手撕开竹笼,又解开绳索,将她抱上岸。李素娥傻了,万没料到对方娇娇小小一个人,力气竟如此大。难怪她敢在寒冬腊月跳下水救人。
想起水中的那个吻,又想起女子沉着冷静的举动,李素娥苍白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感觉有些羞涩。这女子是谁?好生飒爽侠义,归家后她一定要让小叔子重重答谢对方!
“怎么,吓到了?”上了马车之后,女子递给她一条帕子,柔声安慰,“别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赶紧换上干爽的衣物,免得冻病。你可有能信任并且投奔的人?有的话我现在就送你过去。”边说边换好衣服,走到外面拉起缰绳。
明兰将早就准备好的裙子递给李素娥,忧心道,“小姐,您把那两个狗东西留在李家村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我什么都不说并不代表怕了他们,而是懒得计较罢了。”关素衣满脸的不以为然。那两人私自改变行程,又藏匿主家财物,等他们发现马车不见了,定会跑回府编排自己负罪逃逸。等自己送完女子归家,向老夫人告罪,只说担心二人将自己带到陌生之所谋害,这才驾走马车暂避。
老夫人是个眼明心亮的,派人追查下去,只看最后谁倒霉。
明兰向来对小姐言听计从,见她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话,默默帮李素娥擦头发。李素娥对二人十分感激,心知她们不便询问自己为何被害,便主动攀谈,“多谢二位援手。我姓李,名素娥,乃镇西侯的嫂子。劳烦你们把我送回镇西侯府,多谢了!”
“原来是李夫人,幸会。”关素衣因家世低微,很少出门交际,认识的贵妇并不多。但这位李夫人她却有所耳闻,对方似乎也是寒门出身,却因镇西侯重情重义,感念她多年照顾,对她十分尊重。
堂堂镇西侯的嫂子为何被人抓去沉塘,这里面的秘辛关素衣不想知道,也绝不会打探。然而她没问,李素娥却主动坦诚,“我看妹妹一片侠义心肠,也就不瞒你了。我和叔叔商量好来年开春便成婚,不知怎的被族人知道了。族长是个儒生,奉行徐家那一套说辞,便将我骗回来沉塘。幸亏遇见妹妹,否则今天我定然无法活着回去。”
说到此处她后怕不已,眼眶又开始泛红。
原来是嫂子改嫁小叔,也算乱了伦理纲常,难怪那群老东西忍受不了。关素衣心里暗忖,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惊讶或鄙夷的神色,让李素娥更为放心。
或许是因为对方在最绝望的时刻救了自己的缘故,李素娥对她十分信任,也极为亲近,换好衣服便坐在她身边,笑问,“妹妹是哪家的?好不好告知于我?看样子你是要出远门?身边还跟着两个刁奴?你别怕,等到了镇西侯府,我让凌云派遣侍卫护送你们,再往你家里捎个信。”
关素衣见她这么快便恢复过来,心情也轻松很多,答道,“我乃关素衣,镇北侯夫人。不劳烦姐姐相送,待会儿我便回去解释缘由。当然,我不会透露姐姐任何事,这是我俩的秘密。”
李素娥惊讶地张了张嘴,“你,你就是镇北侯夫人?哎呀,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俩一个镇北,一个镇西,名字里都有一个‘素’字,合该结为金兰姐妹才是!”
“有缘千里来相会”是这样用的吗?关素衣莞尔,一边与李素娥谈笑一边驾车回了京城。
车夫与老婆子吃罢午膳从家里出来,在村口走了几圈也没找见马车,这才感觉大事不妙,立即雇了一辆牛车匆忙回府。赵陆离得知夫人已被发配沧州,哪里还顾得上大肚子的叶繁,立刻就调派人手前去拦截。老夫人再三勒令他卧床养伤,赵望舒和赵纯熙又哭又闹地挡道,一群姬妾齐齐上去抱腿,简直令他寸步难行。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念被夫人整顿得井井有条,清清静静的赵家,而不是这个看似钟鸣鼎食,实则人心秽乱的侯府。偏在此时,车夫和老婆子匆忙赶来,跪下喊道,“不好了,夫人她畏罪潜逃了!”
第180章 番外
车夫和老婆子的喊叫打断了厅堂里的争执。老夫人和赵陆离尚且来不及回神,叶繁就先骂起来,“打了人就想跑,这是哪家的规矩?还有,谁给她当的接应?莫非在外面偷了汉子不成?”
这话恶毒至极,明显要把关素衣往死里摁。旁人刚露出异状,还来不及深想,赵陆离便反手一个巴掌甩过去,斥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侯爷?”叶繁万没料到自己会被打,不免委屈地哭起来。赵望舒和赵纯熙连忙上前安慰,然后一同讨伐父亲,“爹,姨母还怀着孕,你打她作甚?况且她也没说错,若是母亲在外无人接应,她一个孤身女子敢逃走吗?咱还是报官吧,免得她日后惹出什么烂事,牵连侯府名声。”
“对,爹爹您现在就把休书写了吧,早了断早好。”
“我说闭嘴,你们听不懂人话吗?”赵陆离扶着疼痛不已的额头,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赵纯熙,你就是见不得素衣好,表面顺着她,背地里搅风搅雨,挑拨离间,这个我不与你计较,过一阵将你嫁出去也就罢了。赵望舒,你就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别人说什么你便听什么,只一味给人当枪使。来日我把你送去白鹭书院,无事就不要回来了。叶繁……”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对方高挺的肚皮,徐徐道,“妾就是妾,你这辈子都没有取代素衣的可能。你若是消停点,我还能赏你一口饭吃;你若是不安分,那便带着孩子去沧州吧。”
一群人全都懵了,不敢置信地看他。
“素衣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她敢作敢当,哪怕赵家当场向她索命,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又岂会私逃?定是你二人做下什么事,逼得她不得不走。来人啊,把这两个拖下去狠狠地打,打到肯说实话为止。”
赵陆离袖子一甩,便有几名侍卫走上来擒拿大惊失色的车夫和老婆子。他这才扶着脑袋坐下,冷道,“夫人为何会走,又是在哪里失踪,你们最好一字不差地报上来,否则打死你们都算轻的,我还要你们全家老小下去陪葬。”
二人已经吓尿,刚打两板子就互相诬陷着全招了。
“狗奴才,连侯府主母的财物都敢搜刮,又偷拿她的盘缠,将她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她若不走,难道还留下被你们害死不成?”赵陆离听得眼眶潮红,咬牙道,“继续打,打满五十大板,然后一家老小全拖出去卖了。我侯府养不起比主子还尊贵的奴才。”
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嚎,叶繁等人这才醒转,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主位那人。这真的是镇北侯?而不是哪个厉鬼上了身?他不是极为看不起关素衣吗?
赵陆离哪有心思顾及旁人的想法,只管闭目搜寻脑海中的记忆,重生的狂喜已慢慢被哀恸取代,只因夫人家世变得低微,他二人的婚姻从最初便走上了另一条轨道。为了救助娘家,夫人处处委曲求全,极力回报侯府,侯府却因此而更加轻贱她。
别看她将后宅管理得井井有条,实则仆役表面顺服,背地里却只听赵纯熙调派。赵纯熙劝服这一世的赵陆离,让他纳了叶繁,然后找来许多容貌与叶蓁相似的女子养在后院,只为了给夫人添堵。
人心不齐,家世不硬,夫人付出了更多心力,得到的却只有责备与冷落。终于在前日,混账赵陆离竟喝得烂醉如泥,意图轻薄夫人,这才被砸了额头导致她被发配沧州。可以说这一世的她,在侯府没能体会到半分温情,却落了满身伤痛与埋怨。
赵陆离捂住眼睛,不敢再想。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她什么才能打动那颗已经冰封的心。上辈子,霍圣哲能为了她冷落整个后宫,能扛起全部压力,顶住所有非议,把她和一双儿女宠到天上。他还洁身自好,全心全意,终其一生,竟从未做过半点让夫人伤心难过的事。
反观自己,不但纳了一房又一房姬妾,还放纵儿女对她进行肆无忌惮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