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魏先生会将笔墨拿到前方演示,可他在盛叶舟案旁站定后转身招手让众人全都站起围到此处来看。
盛叶舟连忙起身让出椅子。
魏先生撩袍坐下, 右手轻放于书案之上,腰背挺直。
“首先,执笔着力之处在于手腕之处,运笔需平稳不可随意抖动,其次不可弯腰驼背或趴于案上……”
说话间,魏先生执笔随意在砚台之上拂过,手腕悬空于纸上,看似下笔轻柔,笔下大字却苍劲有力,笔锋如画银钩。
“你们年岁尚幼,无需刻意讲究手腕发力之法,先将字写工整,再求其他。”魏先生又道。
盛叶舟看得啧啧称奇,观魏先生写字,实在是太赏心悦目。
对于先生所说的手腕发力过早,盛叶舟深以为然,他们现在骨肉还未发育完全,拼命讲究姿势只会适得其反。
祖父盛禺山便深受其害,所以早先就叮嘱过盛叶舟这几年要适量练字。
“可看清了?”放下毛笔,魏先生问道,众人齐齐点头。
“那接下来我便讲讲研磨之法。”
魏先生拿起墨锭的动作略有停顿,接着凑近闻了闻隐隐飘来的花香气,才继续。
“推磨法讲求轻而慢,墨锭平正,可用左手研磨,不可斜墨或用力往前推,就像这般轻推……”
魏先生说着,右手撩起左袖,左手持墨锭放于砚台之上,动作轻柔地打着圈。
砚台上的清水经由那一圈圈的转动后逐渐变黑,直至完全变成了均匀的墨色才停下手。
“墨浓淡适中,墨色均匀方可停手,切记不可贪多。”
执笔拂过砚台,魏先生又再次写下几个大字。
不用内行门道,盛叶舟一眼就瞧出了这几个字与方才自己磨出来的差别。
天道酬勤四个大字。
先前的墨在笔锋之处明显淡了许多,字体用力点中淡得更加明显。
第二排就没有这种情况,墨色均匀,且有隐隐香气袭来,不是墨香,反倒是有淡淡花香。
“先生,可是墨磨得好才有香气?”盛叶舟不免好奇问道。
魏先生捋须大笑,笑声震动胸口声听来很是浑厚,他放下笔,拿起墨锭在布巾上轻轻擦干净水渍,而后递给盛叶舟。
“你再闻闻?”
盛叶舟闻言,接过来凑近细闻。
“原来是墨锭的香气。”
“这墨锭自出自江临庄,熬胶之时需将水换成花蜜水,据说捶打之时因极易失败,故此墨锭被称为珍墨,就算有银子都难以寻到。”魏先生望着盛叶舟笑。
盛叶舟惊了大跳,书房中还有好几块,平日里全用来写大字练习磨去不少。
这不就是……暴殄天物!
“要想激发此墨的香气,需得研磨轻柔,待清水微微有些热气之后香气便会更加浓郁,且久经不散。”魏先生又说。
盛叶舟:“……”
何止暴殄天物,简直是“罪大恶极”
见盛叶舟双眸震惊得狂颤,魏先生笑得更是和煦,他忽地抬手轻抚盛叶舟的脑顶:“再好的墨也是给人用,只要你没平白浪费,那便对得起此墨也对得起你父母。”
盛叶舟的名字在考试那日便在启蒙班众位先生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本以为是个稳重深沉的小少年,没想到竟是个年画童子,伸出的小手跟藕节似的,很难不让人想起家中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孙。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盛叶舟躬身拱手。
心里已经想好,回去就立即将几块墨锭全都收起来,先去书局买几块便宜货练字比较安心。
再用珍墨“鬼画符”他怕就要因自责难以入眠了。
“你手不方便,先坐下来练习磨墨,执笔之事痊愈后再练。”
魏先生起身让出椅子,再折身让其他孩子都回到自己书案前练习。
书堂中瞬时安静下来。
盛叶舟看看珍墨再看看表兄的墨锭,干脆伸手朝他抬抬下巴示意重新从书箱里拿块新的。
小动作也没逃过魏先生的眸子,见盛叶舟一只手小心地将墨锭擦干净收好,心中不由轻叹一声。
小小年纪便懂满而不溢,怎叫师长们不喜这样的学生。
午时一到,魏先生离开,书堂中还是一片安静,众人都忙着将早上练习写字用的誊抄做最后收尾。
“走,吃饭去。”
不消片刻,乙班那边也结束授课,喧闹声大得像是能掀翻屋顶。
两道人影旋风似地冲进甲班书堂,一人一边依着门框冲堂内吹起了口哨。
两道口哨又尖又响,其中一个有十来岁的高个子少年嬉皮笑脸地高声道:“周明泽,你还装听话学生装上瘾了?我们就等着你呢。”
这一声叫唤刚落,书堂角落站起个兰衣少年,将书袋随意往肩上一甩大声回:“憋死老子了,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