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年后,陈铭九族连诛,妻族张氏男丁尽杀,女丁十五以上者为妓,十五以下者为奴。
陈氏党羽被清查,与陈铭有关的一切只有陈昭荣幸免。
那些定罪的证据,其中大半都由陈昭荣供出,皇帝念其大义灭亲功在社稷,未予连坐。
陈铭问斩,陈家抄家,曾经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大小姐一夜之间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丧门星。
陈昭荣未曾愧对律法,可在世人眼里,她愧对父母养育,纵然陛下赦罪,她也该自裁陪葬陈家。
然而她没有,她正在陆家的商船上。
在陈家被抄之前,陆争流和陆游走水路入京,接假死的陆香城逃出。
陈家被抄时,一份皇帝密诏直达边关,守城大将和县令共同接旨,随后县令大摆筵席宴请陆家,说是谢恩。
而守城将领秘密通知托雷,让他带陆家人连夜出城,陛下要灭陆家。
那顿晚宴,只有老太太蔡时详赴宴。
托雷带着陆云华和陆霜竟在守城将领的安排下逃往了草原,纵然蒙古可汗再不想认托雷,托雷依旧是他儿子,他的儿子绝不能死在汉人的城里。
陆千代则是和陆明存去了她亡夫的部落,他们打算事态平息后再去中原接陆游。
孩子们都成功脱身了,陆开继再无牵挂,盛装自缢,无憾而死。
宴席当夜,皇帝亲卫只见到了蔡时详,这位年近九十的老太太。
老太太半生荣华富贵,半生颠沛流离,到老子孙四散,丈夫自杀,她这一生堪称传奇。
而神奇的是,老太太的精气神不错,她还特地化了妆,慈威一如当年的一品诰命夫人。
县令举着酒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一方面这是他丈母娘,一方面这是陛下要他杀死的人,还有就是…陆家其他人呢?
光一个老太太在这有什么用?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问:“是毒酒吗?”
“不是。”
“你得换杯毒酒,不过我劝你不用换,我老太婆只要还活着一天,他们就得回来看我不是?只要守着我,你们迟早能给皇帝交差。”
陆开继自杀,为的就是蔡时详能活。
时至今日,陆家再也无愧皇帝,陆开继亦无愧列祖列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要从茫茫人海里筛出几个陆家人来难如登天,皇帝亲卫只能守着蔡时详,怕她不开心也上吊自杀了。
县令偷偷厚葬陆开继,算是尽了一些女婿的心意。
虽然他后来去拜访蔡时详的时候,被蔡时详泼了一身茶水。
皇帝总不至于为难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太,不过他可以为难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家。
指陈昭荣。
皇帝借口调查陈氏,把陈昭荣扣在了宫中。
当时陆香城已经假死出逃,京中只有陆煅在。
陆争流、陆香城,陆游三个人坐在商船上商量对策——皇帝为何要用陈昭荣来钓陆煅。
陈氏党羽遍布各部亦不如鼎盛陆家,那可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各部官员多为陆开继学生,为了恩师,他们联手藏一个陆煅不麻烦。
陆争流:“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小煅应该和你一块出来的。”
陆香城看看她,没敢说话。
陆游:“三姐是去陈府卧底,皇帝为何要用陈府大小姐威胁三姐?”
陆香城咬住嘴。
但是姐妹两个人一起问他:“你和陆煅在京中时间最长,你说!”
陆香城支支吾吾地开口:“那个…小煅…和陈家大小姐…她俩…就…嗯…”
陆争流拍他:“你好好说话!吃药吃结巴了?”
“就那个啥…”
“啥呀?!“
陆香城崩溃抱头:“小煅喜欢她!!!”
“…”
当天晚上的沉默击穿了商船,陆香城被陆争流拖走揍了一顿…闲着也是闲着,打个弟弟吧。
按照原定计划,如今大局已定,陆家商船只会在港口停留两天,大家本以为陆煅英雄难过美人关,结果第二天早晨陆煅顶着一身晨露摸到了船上。
“走走走,别耽搁!”
陆游:“陈家大小姐呢?”
陆煅奇怪地看她:“管她做什么?”
“你不…”陆游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实,都准备动手捞人了,没想到陆煅一个人出来了,她指着陆煅说,“你是不是玩弄人家感情了?你个负心郎!”
“我都不是男的!”陆煅只觉得莫名其妙,“二哥都和你们说什么了?”
“说你要娶人家!人呢!”
“人在皇宫里呢,酒足饭饱吃穿不愁。”陆煅抢了一杯热茶,“不像你姐我,都快被你们渴死了。”
陆争流听见动静出来,看见陆煅只有一个人,劈头盖脸一顿揍:“陈小姐人呢!”
陆煅疯了:“你们是不是接受得太快了!”
陆香城指着自己被揍青的眼圈:“你看看我都付出了什么?!人呢!!”
陆煅:“皇帝是要杀我不是要杀她,她有大功于社稷,再者说了陈家案牵扯皇亲,有这些把柄在手上,陈昭荣不会死!”
陆煅躲开陆争流的攻击:“只有我活在外面,皇帝才不敢暗杀她,那些事只有我和她知道,她要是死了,我把剩下的事告知天下,皇帝得不偿失。”
陆香城拿了个鸡蛋给自己滚眼睛:“皇帝要是想纳陈昭荣为妃呢?”
“我和陈昭荣约定好了,要是陈铭问斩后她没有离开京城,我就把皇帝不想让天下人知道的那些事印成传单发往五湖四海。皇帝要脸,陈昭荣在他那反而安全。”
“那接下来怎么办,咱们就这么走了?”陆游问。
陆煅都快自己抢船了:“走啊!我活着她才能活着,我要是死了,她也得陪葬!”
于是这艘船踩着天光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京城。
五个月后,陈铭问斩,陈昭荣全身而退。
陆煅如约开船来接。
陈昭荣在船上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向陆争流和陆游请教如何独身在外界打拼存活。她是在富贵乡里长大的大小姐,陈府出事后她就被接进了宫中,一直到今天都是过着吃穿不愁得生活,根本没有什么求生技能。
陆香城悄悄问陆煅:“什么意思,她要下船?”
“她当然要下船。”
陆香城惊奇:“你被抛弃了?”
陆煅好想翻白眼:“她在孝期呢!”
陆香城沉默了一下:“陈铭太不是人,我忘了。”
陈昭荣上船以后没有和陆煅一个房间,原因很简单——她在孝期。
船上用水设限,陈昭荣抱着浴衣来找她:“今晚可以和你一起洗吗?”
陆煅手里的东西都没拿稳:“我不在孝期。”
陈昭荣平静地说:“我在。”
这三年来,陈昭荣不得不和陆煅共事,这是件很新奇的事,她突然发现她从未真正地认识过陆煅。
不知道她博古通今,不知道她写得一手漂亮的楷书,不知道她武艺高超。
不知道她曾经梦想走遍名山大川。
原来陆煅不止会做饭洗衣修补家具逗她笑,原来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有出人意料的精彩。
陈昭荣非常不客气地在她房间里开始脱衣服,陆煅觉得她得客气。
陆煅向门口平移:“您慢慢洗,我出去。”
“嗯。”
陈昭荣根本没拦着——她还不知道陆煅?
陆煅站在甲板上,靠着栏杆一边吹风一边疯狂抖腿。
陆游出来夜查,看见她这样莫名其妙的,遂问:“你干嘛呢?”
陆煅:“去把大姐叫出来。”
“干嘛?”
“打牌。”
“你陆明存附体啊你,大半夜打什么牌!”陆游撵人,“回你房间去!”
陆煅深吸一口气:“我回不去。”
“咋了,闹耗子了?”
“不是…”
陆游突然懂了:“昂~”
“闭嘴,去叫大姐出来打牌。”
陆游才不肯:“鬼才和你打牌,你要是不回去就替我巡逻,你不睡觉我睡。”
陆煅到底没夜巡,吹风吹到后半夜她熬不住还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