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此时望着上首丹陛御台上的龙椅,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
她是永徽五年,五月初一正式入吏部。
至今日,刚刚好好三年期满。
她想起昨日去贞观殿面圣。
说来,洛阳宫三大殿。
圣人起居的贞观殿,在隋朝时名为大业殿。
然大业是隋炀帝的年号,大唐开国后,自然不能再用‘大业’来命名大唐皇帝住的殿宇。
先帝年间改此为贞观殿。
皇帝今岁巡幸洛阳,礼部也曾上书请命,是否要按当今的年号再改殿名。皇帝诏,自后此殿为贞观殿,后世子孙无改其名。
姜沃昨日面圣过后,媚娘还单独邀她去贞观殿后殿相谈,亦说起明日是她入吏部第三年期之事。
媚娘深红色的裙裾拂过黑色镜面一般光滑的殿中地砖。
她笑意亦比窗外初夏的阳光还要灿盛,对姜沃道:“明日,我有个意外之喜要送你。”
此时站在乾阳殿,姜沃望着眼前的云楣绣柱,不由想起此事——
媚娘昨日笑容实在明朗,可见心情极好。
到底要给她什么惊喜?
姜沃心底其实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若是如此……
她真的很期待啊。
正想着此欢欣事,姜沃就觉得身边有人走过。目光一转,正好与擦肩而过的人对上目光。
是门下省侍中许敬宗。
姜沃就颔首致礼:“许侍中。”
许敬宗似乎是愣了愣,然后才慢慢点头:“姜侍郎。”
两人也无旁话,许敬宗继续往前走,走向属于他的宰辅位置。
而姜沃想起方才一面之间许敬宗沧桑憔悴的脸色,心道:唉,许侍中看起来压力很大啊,连说话都慢半拍了。
殊不知,此时的许敬宗心内正在咆哮:这位姜侍郎,她,她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方才两人目光相触,许敬宗看的明明白白,姜侍郎站在那里,不但一如既往悠然如云,眼里甚至还蕴着一抹笑意。
这简直是大大刺激了近来压力山大的许敬宗。
且说,皇帝这道诏书,许敬宗见后,心下第一反应也是大大的错愕与反对——他也是有儿孙的好不好!三品以上宰辅不但可以荫子,还可以荫孙。
此诏书一下,也是让他儿孙出仕难度翻了几翻,他怎么能愿意?
偏生他又不敢露出一点反对之意!
毕竟他背后没有世家大族,能做到宰相的位置,是皇帝一手提拔的,他拿什么反对皇帝?
若是顺应这道诏书,还只是他子孙将来出仕难度增加,若是封驳这道诏书跟皇帝对着干,他自己就得先被踢出朝堂。
于是许敬宗带着一种格外痛苦的心情,履行门下省侍中的职权,押字通过了这封诏书,发与尚书省。
果然如他所料,一石激起千层浪。
而他这一‘审查签署’此诏,自然是犯了众怒——
这样荒唐的奏疏,你门下省居然给通过了?
你许敬宗这个侍中是怎么当的?
当年魏征魏相当侍中的时候,什么奏疏不敢驳回?你许敬宗也配做侍中?
那真是指责与骂声纷至沓来,不知多少朝臣来到门下省署衙,‘好言相劝’‘厉声问责’许敬宗,让他封驳此诏。
许敬宗已知此乃皇帝心意,哪里敢!
于是这十四日,许敬宗过的简直是‘千夫所指’的日子。
他都怕自己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的在心中盘算:皇帝这一手裁官,是从‘每年入流官’人数裁起。且诏书上写的数额如此详实——这些是哪里来的?是谁这么多事报给皇帝的?
要知道,以此时大唐每年税收,养着这些数目的官员,还是宽裕的,不会出现如先帝元年那般的财政赤字,闹到皇帝跟前去,变成一个非解决不可的问题。
一片升平中,皇帝怎么会忽然想起裁官事来?
总不会是王老尚书和王侍郎,这种世家出身的朝臣,主动挥刀砍自己吧!
不只许敬宗,不少朝臣,都把这件事安在了姜侍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