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媚娘改了主意。
她道:“中书省公务繁忙,你如今既升任中书侍郎,东宫谕德之职,便不必任了。”
这次,她也不会再干涉太子的想法和做法了。
刘祎之先是一怔,然后才恭敬应是,同时低下头掩饰自己内心的狂喜:他终于不用再受夹板气了!
天后令他去‘随时劝谏’太子,但问题是,太子也得愿意听他的啊!刘祎之总觉得,有的事儿他不开口劝,说不定还会更好些。
而凄惨的是,不但太子对他冷淡如冰不愿见他,每次太子但凡做了什么不入天后心意的事儿,天后也会点他,问他是怎么当差的。
点的刘祎之每每想撞墙:他能怎么办啊,那是太子殿下,他总不能捆着太子去干什么吧。
如今他终于不用夹在中间门啦!
刘祎之小心控制自己的声音,千万不能流露出什么欢喜来。
头也垂的更低了,直到听到天后下一句吩咐:“到中书省后,多为姜相分忧,便如侍我一般。”
刘祎之才敢流露出些振奋之意,铿锵有力答了‘是’。
“退下吧。”
刘祎之出门以后,觉得这盛夏的天气,简直是太美妙了!他健步如飞奔去东宫去太子跟前辞行,还很是落了两滴不舍的眼泪,得了太子的赏赐后,再次磕头谢恩。
然后当即去到东宫属臣的署衙,迅速打包走了自己的用品。
飞速打包的时候,刘祎之还想起一件事;他在礼部的好友私下告诉他,陛下有意让太子重修什么跟公主有关的礼仪事。
当时刘祎之还在担心,天后一定又会让他‘建言’太子,他又要夹在中间门难做人了。
没想到啊峰回路转,他逃出生天了。
谁管太子会怎么做啊,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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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是怎么做的呢?
当‘太子令礼部上下礼官,按典共商公主出降礼仪’的消息,从礼部传来时,姜沃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心中只有两个字:完蛋。
这种礼仪能令群臣商议吗?不能!只能由上而下硬改!
就像当年二凤皇帝直接指派人去改《氏族志》一样,太子应该先自行定好利于公主的礼仪(至少也要有个态度),然后下命令,让礼部官员去扒拉经史子集给自己的礼法找有利证据!
这是上策。
再不济还有中策,太子哪怕不想担这个‘破坏礼法’的责任和名声。也完全可以先拟定好一份计划,然后私下呈给陛下或者天后,由二圣下旨。
姜沃忽然想起一句话:就像是学生,在面对一场棘手的考试时,可以是苦学做题,甚至可以是作弊。
结果……太子在做题和作弊之间门选择了……作法。
这是什么迷惑行为啊!
你让礼官去共同商定礼仪,他们会如何定还用说吗?王珪这个贞观一朝的礼部尚书不就是例子吗?
当然是会引经据典,弄出一套完全符合‘人伦尊卑礼法’的流程出来。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不如太子自己按照礼法制定一份‘公主出降礼仪’,哪怕不合帝后心意呢,起码经手的人少。
姜沃得知这个消息时,都不用紫宸宫宣诏,直接把手里的公务交给刘祎之,自行往紫宸宫去了。
刘祎之忙接过来,看着走向外头炎天暑热的姜相,庆幸而甘之如饴的工作了起来。
能好好办公,真好啊。
“明日一早,请长乐长公主、新城长公主进宫吧。”
晋阳公主随孙神医在外,城阳公主则是随驸马去房州了,两人皆不在长安。只好先请那两位了。
媚娘看着姜沃带来的一份先帝年间门旧档,简直跟皇帝的动作如出一辙,抬手掐了掐眉心,令宦官出宫传旨,明日请两位长公主进宫先商议一下。
吩咐完毕,媚娘把眼前这份令她糟心的旧档推开。
接过姜沃递上来的薄荷油,媚娘边倾倒边口中冷道:“我原以为南平公主之旧例,就是麻烦事了,原来,还有这一桩旧事!”
姜沃道:“也难怪姐姐不知,襄城公主出嫁时,是贞观初,而公主过世都二十年了……”
媚娘的手重重拍在案上:“但礼部一定能翻出这桩旧例。”
毕竟礼官和御史,最擅长的就是‘因循旧例,请复旧章’吗。
而襄城公主的旧例,又实在符合他们心中的礼法规矩,他们只怕恨不得给皇室都套上这个模板才好——
贞观初年,襄城公主被指婚给宋国公萧瑀长子。按照隋唐以来公主之例,凡公主出降是住在公主府的,正所谓‘令有司营第’,这是写进大唐典仪制之中的公主应有之分。
虽说襄城公主并非长孙皇后所出,但她是长女,先帝自也是上心的,下旨给女儿营造府邸。
然而……
襄城公主上书请辞道:“妇人事舅姑(礼记中称公婆为舅姑)如事父母,若居处不同,则定省多阙。”表示:如果公主单独开府的话,岂不是没办法晨昏定省侍奉公婆?那怎么能行呢。于是请辞父皇为自己建造公主府。而且是‘再三固让’,坚决请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