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始终面不改色。
他温润安然, 与对方有礼又温和地打了招呼:“阁下何人?既有如此实力,何必困我这般的小人物?我师妹又被你们弄去了哪里?”
对方声音在雾中缥缈:“你可不是小人物。”
他们在雾中现了身量,一同转过脸来, 向江雪禾望来。
他们面容模糊而轮廓相似,眉目漠然疏离, 宛如高天皓月,非凡人能及。
在他们齐齐转脸看来时, 江雪禾这才色变。
他心神惊震之下,竟向后退了一步——
这几人,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身量、声音,都是他的。只有气质与他不一样。
他们是高天皓月,他不过是凡夫俗子,周身沾满了红尘之欲。
那些“高天皓月”们顶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淡淡说:“你不能离开千山。”
江雪禾心有疑惑,面上却不显。
他听到自己冷淡的声音说道:“我要离开。”
分明是几人一同与他对峙,但是开口时,他们齐齐说出的,是同一个声音、同一句话:“天阙山气运已尽,扰乱秩序是为大忌。你不当沾手红尘,让我等下凡。
“成魔是缇婴的命数,走向混沌亦是她的命数。你昔日为她停留已是动了凡心,今日再妄图插手她的命运,便是错上加错。你若执迷不悟,不如被镇压了事。”
四方天地,四道身影,齐齐散发浩瀚之气。
他们气息展露,浓雾深重,江雪禾观之,终于确定他们是谁了。
他们就是他。
他们是他的另一面。
有一种说法,是修士对他们的称呼——“天道”。
如缇婴所说,江雪禾是万千天道中的一缕;那么天道中自然有其他与他一模一样的存在。所有的存在,共同维护天地秩序,被统称为“天道”。
此时,江雪禾确定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正以千年前那位仙人的身份,身处千山,身在天阙山灭亡、缇婴成魔那一夜。
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干扰到他,制造这样的幻象……梦貘珠被师妹好好封着,按说不应该有能力织出梦境才是。
江雪禾看着四方的自己。
他静静看着。
其实,他也想知道千年前的所有事。
江雪禾便垂眼,低声:“你们想拦我?”
他张手间,便递出了一把青光长剑,剑指四方。
四方敌人,递出与他一模一样的剑。
他们道:“这就是你为缇婴所铸之剑吧?你想插手她的命运,试图改变她的命运……可惜一把未曾开锋的剑,永远也不会开锋了。
“你在红尘中待的时间已足够久,在一个凡人身上耗费的心神已经足够多。这些皆影响了你,你本不该是这副模样,回来吧。”
他们冷漠道:“封印千山,不再过问山外之事,才是你该做的。”
江雪禾听到自己轻柔低哑的声音,反问道:“俯瞰众生命运,任由仙魔之乱毁尽一切,将整个世界摧毁,让一切化为混沌……这就是所谓的‘秩序’吗?”
他们答:“一切都会走向毁灭,一切又会重新新生。混沌虚无才是亘古不变的永恒。这便是‘道’。”
江雪禾持着剑,一步步向外走。
雪衣飘然,神色清许,唯一团模糊的面孔,一点点清晰:
“不看红尘一眼,不俯视弱小一瞥。无怜爱,无宽容,无悯然,无惘然……这样的天道,与‘混沌虚无’,有什么区别呢?
“看到了人间战火燎原,看到了魔气对世间的吞噬与贪欲,看到了弱小被欺,公道被催……却无动于衷。这样的永恒,实在过于无情。
“法眼观尽千古事,不肯俯眼看苍生……这是你们选择的道,却不是我选择的。”
江雪禾温和,缓缓抬目:“或许从一开始起,我的诞生,便源于对你们的不认同。
“天道无情,人间有情……我是‘有情’的那一部分。
“我要插手红尘之事,要看着我的心血成长,要拨开仙与魔大战带来的恶果。要被封印、被消灭的,应该是你们,而不是我。”
他们用与江雪禾一模一样的脸,看着江雪禾。
他们淡漠、无情、冷然。
他们看着他:“……你果然动了凡心。”
江雪禾温声:“也许我本就有心。”
他们道:“不,你不会有心。你与我们一样,是天道中的一缕,你没有凡人之心那种无谓的东西。但你确实思凡了。”
他们在思考:“从你有了名字开始,从你开始看向缇婴开始,从你包容缇婴频频来千山开始……早知你动情至此,早在一开始,就应该杀了那个小姑娘。”
江雪禾的剑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