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前二十年不曾经历男女之情,也不至于糊涂到分不清感情的性质。
卓清潭一直在默默的看着他,她亦看出了他此时眼中的疑惑和不尽相信。
其实这很正常,若是有人与她相识不过一月,便坦言爱慕于她,想必她也会思忖对方的目的和真心,或者觉得对方只是以貌取人、并非真心。
但是卓清潭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误会她是一时心血来潮也好,误会她迷茫不懂感情也罢。她此生会用性命作保,赠予他永世和乐安详。
卓清潭此生即便是再入九幽,也绝不会伤害谢予辞分毫。
谢予辞只觉得手背上的那只冰凉的掌心,仿佛有种灼人心扉的力量,渗透进了他的皮肉,钻进了他的骨血里。
他垂头看着放在自己手背上那只纤瘦莹白的手。
那只手其实并没什么力气,尽管她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已根根分明的崩出来了,但他依然可以十分轻易的挣脱。
他的食指极轻极轻的一缩。
他的手背上好像停驻着一个让他又爱又恨、且十分易碎的珍宝。
他该怎么办?
他又该......如何是好?
谢予辞的理智告诉他,此时的他应该毫不留情的推开她的手——有些错误他明明已经犯过一次,便要引以为戒,不可饮鸩止渴再犯一次。
她此时只是一个前尘尽忘的凡人,她的所言、所行、所感、所诺,通通当不得真!
……也代表不了,那个真正的太阴幽荧。
可是他的感性,却将他的思绪牵扯拖拽到了失去理智的深渊中,让他如此贪恋此时她给予的这片刻温存与热烈。
他甚至怔怔的心存侥幸的想......那,万一呢?
万一她此生做凡人,直至一世终结,都未曾因为什么特殊的机缘想起前世之事,想起他是谁呢?
万一圣神帝尊太阳烛照的天地死关、出关之日遥遥无期,终她此生都不会与她有相见之时呢?
万一他们真的能侥天之幸,避世而居,不被九重天打扰,亦不被凡世打扰。可以携手此生,共度这短短的凡人的几十载呢?
若是当真能如此与她安稳一世,那么还管什么凶神神力?
管什么神骨本体?
他便是统统舍弃不要,又何妨!
钧天崖秘境中封印着的那四分之一神力,已经助他修成此时这具可以使用神力术法的临时凡身;
而宿风谷秘境中封印着的四分之一神力,亦可助他今后有力量护住卓清潭一世周全、不被妖邪或仙门中人伤害叨扰。
这些,已然足以!
难道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便要拒绝这数万年难得一遇的相守之缘吗?
他沉默着想:昔年的太阴幽荧,其实从未真正接受过作为凶神谢予辞;而昔年的往圣帝君,亦从未真正接受过那个受教于她座下的少年神官钧别。
可是,凡人卓清潭却说......
“可是,若我生出了凡心呢?”
“谢予辞,我今日种种所言,绝非心血来潮,亦不是拿你消遣。
你屡次问我,为何要与你一道退隐,我业已说过几次。
但此刻,我再说上一次也无妨。你且仔细听清楚——”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我心悦于你,半点参不得假。
我动了凡心,不是在今日,亦不是在今时,而是从见你第一面开始。”
“谢予辞,你信我。”
她说......她心悦于他,半点参不得假。
哪怕这份心悦,只是此时,只是此刻,代表不了未来。
但是有这一句,即便是将来有一日,卓清潭意识到对他的感情只是一时好奇或兴起,因此再次离他而去;即便是他再被辜负一次,又有何妨?
至少,他们曾经真真切切的在一起过,不是吗?
他是不是疯了?
为了这种看不到未来、看不清前路、迷途荆棘丛生的短暂温暖所惑,便连将来极有可能出现的万劫不复境遇都不顾了吗?
可是他......他实在太想拥有她了。
不是太阴幽荧和谢予辞的君子之交,不是往圣帝君和钧别的师徒之谊,而是——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谢予辞与卓清潭。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予辞清隽的容颜上,那份分外严肃的神情忽而一松。
他似乎是终于想清楚了什么,也做好了最终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