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派了伙计来接罗俊,看见沈钰安,取下头上斗笠弯着腰打招呼:“沈先生,今天雨下的突然,我来给东家孩子送伞,不想您下学这么早啊。”
沈钰安客客气气地还礼,唤来罗俊,把人交给伙计:“左右无事就下学了,你来的正巧,劳烦转告罗掌柜,明日我会上门拜访。”
伙计不明所以,但东家的家事不好仔细问,只能领着人走了。
书院只剩下杜小弟,他胖墩墩地,抱着沈先生递给他的鱼篓,吸了吸鼻子,小声喊:“先生?”
先生没搭理他,折回屋檐下取了油纸伞,在鞋上又套一双木屐,带杜小弟出了书院。
他也没锁门,好像不怕有人偷东西似的,杜小弟跟在他身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子南边走。
胖胖的脸上堆满忧愁。
不知道怎么跟爹娘解释,先生一定会把打架的事告诉他们吧?
杜小弟虽然熊,但还是很讲义气的,挨了四姐的揍,但也吃了她给的肉饼,总不能看着别人骂她。
也不知怎得,平常要走很久的路,和沈先生一起走,总觉得没几步路就到了。
杜家到镇子上的一段路都是土路,下了雨全是水坑,杜小弟跌了一跤,摔成个泥猴,沈钰安牵着个泥猴敲门,妙杏急急地跑出来。
“门没锁,谁呀?”
那会儿妙果正在屋檐下的草墩子坐着,手里在择豆角,她克服打架的手指头,埋头苦干,摘出来的豆角浅浅铺满碗底。
杜小弟尴尬地道:“先生,我爹娘好像不在……”
妙杏还记得沈钰安,睁大眼睛呆了一下,才局促地在裙子上擦擦手,“沈先生?先生来了,阿爹,阿娘!沈先生来了!”
在磨坊间推石磨的杜阿爹出来,看见院子里站着个神仙似的人物,下意识就露出个紧张的笑容。
“沈状元……哎呦,怎么突然过来?是我家成根惹事了不?”
杜阿娘跟出来,首先注意到自己儿子身上脏成个泥猴:“成根啊,这是咋了?在书院挨欺负了吗?”
杜阿爹连忙推她一下,杜阿娘才察觉此话有问责之嫌,尴尬地笑笑:“对不住沈状元,我就是一时心急,您别往心里去。”
沈钰安拍拍杜小弟的后背示意他往前去,自己站在原地,并不在意两人的小心思,居然行了个晚辈的礼:“今日上门,是想与二位商议与妙果的婚事,本不该由我上门,只是家中已无长辈,只能贸然前来自荐,失礼了。”
一时之间,一大家子都震惊了。
杜小弟暗暗庆幸:原来今天不告状啊,先生真是好人。
妙杏下意识就去看妙果,却见妙果看着隔壁张叔家的院门,眉头皱起来,好像那里有什么让她烦心的东西,根本没注意到自家院子里站着个人说要求娶她。
杜阿爹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居然语无伦次:“哈哈,不失礼,妙果的福气啊……但是,刘老爷……”
沈钰安疑问:“嗯?”
杜阿娘赶紧接话:“没什么,他爹高兴坏了,说胡话呢。”
她说着,要招呼沈钰安进堂屋喝茶,越看这儿郎越喜欢:“几年前您说要娶我们果子,还当您是说笑,也不敢信呢……正正好,今年我们果子十六岁了……”
大人都进了屋子,妙杏去给杜小弟烧水洗澡,小胖墩还抱着鱼篓,挠挠头不知道该放哪里,索性丢给妙果。
“先生给你的!”说完他就跑了。
妙果从隔壁收回视线,手上湿漉漉的触感并不好受,她捡了根小树枝在鱼篓里扒拉。
水草之下,是半鱼篓的小河蚌,个个紧闭蚌壳,像张不开的嘴。
“……”妙果舔了舔干裂的嘴,想去问问妙杏会不会做河蚌肉。
隔壁又传来哭闹,妙果警觉地转头,张婶子焦头烂额地在屋里转悠,不住地哄拍着孩子:“不哭了哦不哭了,怎么又哭了……”
妙果踮着脚趴在篱笆墙上,歪着头看隔壁的院门,院门上蹲着两只大头鬼,它们不停地跳起来去够挂起来的红灯笼,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笑什么。
“它们只是玩闹,不伤人的。”有个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嗓音温润,语气含笑,好像和她很熟稔似的。
一只古里古怪的麻雀从她耳边掠出,绕着她飞了两圈,停在她旁边的篱笆上,绿豆大的黑眼睛盯着她。
妙果一伸手就把它抓在手里了,冷的,羽毛好像是粘上去的。
她上下用力晃了晃,只听见那麻雀又传来一声:“你别晃,我不在这里面,我在堂屋商量亲事呢。”
妙果把麻雀放回篱笆上,凑近去看它:“你骗人,堂屋,木头人。”
麻雀扑闪着翅膀,那声音又说话:“嗯?你看出来了?失礼了,我不喜欢下雨天,就让傀儡走了一趟。”
妙果伸出手,手指头一弹,把麻雀弹得趔趄一下,又叽叽喳喳地张开翅膀保持平衡。
那人笑吟吟地讨饶:“别打坏了,这个麻雀傀儡不太结实,打坏了要赔的。”
妙果赔不起,她又回到屋檐下,把鱼篓放墙角,坐在草墩子上继续择豆角。
麻雀跟着飞过来,停在她头顶上。
“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可以教你做傀儡,你也可以学画符,以后有小鬼你就可以打了。”
“我不认识你,我不嫁。”妙果真不认识他,刚才她看见的沈钰安是个木头人,一张脸都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这会儿听见的声音也不熟悉,不能断定是谁。
况且沈钰安是个状元郎呢,怎么会做会动的木头人和假麻雀?说不准是什么妖物来诓骗她,目的是吃了她。
那妖物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妙杏从厨房出来,看见一只麻雀停在妹妹头上,就挥手赶跑了麻雀。
“有只麻雀在你头上,你没感觉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