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袭来,她觉得不安。
直至天明,沈鹮才小憩了会儿,再睁眼时,桌面上又立着一只符纸叠成的仙鹤。
这次的纸鹤上什么字也没写,只是打开时里面落了几片嫩色的花瓣,鹅黄色的蕊,浓郁的香味袭来,是丁香水仙。
出了东二苑,沈鹮直接去了蓬莱殿中家住隆京的弟子处,问他们隆京可有何处这个时节已经开水仙了。
几个隆京弟子见沈鹮打听水仙,其中一人道:“玉中天的冬季很长,隆京现下虽已入春,可水仙畏寒,除非养在暖阁内,否则怕是不好开花的。”
另一人道:“你不如去城外一百里的南溪坡看看,那里有从中融山脉中流出的天然温泉池,大大小小数十个。那里的温度要比玉中天其他地方都暖些,若那处种了水仙花,现在怕是已经开了。”
沈鹮闻言,愣了瞬:“那里不是……”
“唔,当初是宁家的产业,后为上官宁氏的嫁妆,如今,是上官宁氏的埋骨之处。”一人从沈鹮身后晃过,轻飘飘地说出这话。
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便是沈鹮多年离开隆京,也知道原先的上官夫人宁氏虽牌位入了上官家的宗祠,可尸骨却埋在了南溪坡的小庙里。
宁家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宁氏也依仗着上官家能帮衬宁家几分,只可惜上官靖为猫妖所诱,薄情寡义。
如今宁家人难出头,一日不如一日,读书人变成耕地农夫,在宁氏去世后也早不与上官家来往,只偶尔有几个厚着脸皮的还能攀一声亲。
沈鹮不知南溪坡上有没有水仙花,但既然只有这地方的气候与隆京别处不同,而那位面具前辈意有所指,沈鹮还是要去看一下。
南溪坡较远,沈鹮本想向白容告假,谁知蛙妖小童说白大人并未回来,沈鹮也就大咧咧地旷了这一日学习了。
离开隆京一路往南溪坡而去,沿途不见几个人。
她没听上官清清提起过上官宁氏之事,但关于上官家的传言旧事早就在上官靖携猫妖母女二人一并被青云寺关押时便又再度被挖了出来。
当初上官靖能让宁氏的牌位入宗祠,也是因为上官清清与魏家的婚约还在,上官清清尚有利用价值,宁氏便能保死后体面。
至于宁氏的尸骨埋入她嫁妆之一的温泉山,也是她自己的诉求。
宁氏死前那两年与上官靖早已情谊尽消,若非逢年过节便不会刻意会面,她带着上官清清靠着娘家的嫁妆日子过得也不算太难。府中小人刁难陷害让她心力交瘁,便主动与上官靖坦白她的意图,将那位置让给猫妖苏氏。
说起来,也是猫妖母女作孽甚多。
远看能见南溪坡的山形,自宁氏去世后已有十一载,除却上官清清会来扫墓,也不会再有人来南溪坡了。没想到一条上山的小路周边杂草竟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踩踏出一条可供人上山的山道。
小路走至一半,沈鹮便闻到了水仙花香。
此处因温泉蒸腾着热气,丛生的野草中间有白茫茫的雾气往上升,遮蔽了部分视线。在那年前枯萎的野草中生出了许多碧绿新叶,也有临着温泉边绽放的丁香水仙。
这里的花与面具前辈给她送来的花一样。
忽而听见一声窸窣,沈鹮警觉地蹲下,此处杂草较深,热气化雾,很好地隐蔽了她的身形。前方小路走下来的两人恐怕已经来此地多次,也不知收敛,谈话声悉数被沈鹮听了进去,也未发现此地除了他们尚有旁人也在。
“你说夫人让我们取这些瘴毒做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从家主从青云寺出来后便对夫人不太上心了。加之苍珠海地今年除夕供了一梦州一批妖,极会魅惑人,家主常往那儿去,夫人怕是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吧。”
“这些瘴毒,是给苍珠海地那些妖用的?”一人蹙眉:“你说我们入了上官家,怎尽帮他们干这些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之事?”
“你还有抱怨?离了上官家,咱们什么都不是。”另一人举起手中的琉璃瓶道:“就这么点儿瘴毒便够我俩掉十次脑袋了,既然都已经做了,便千万别漏出马脚,主人家的事咱们还是别管了。”
二人从沈鹮跟前路过,沈鹮正犹豫要不要对他们动手,省得那些瘴毒流入一梦州害人。但转而一想这二人是从山上下来的,说的是来取瘴毒,莫非山上的瘴毒更多?
待二人下了山,沈鹮才将发簪拔下。
霍引现身,沈鹮道:“相公,你上山去看看山上可有瘴毒,有多少,藏在何处,记下了便还在此地等我,我一会儿来找你。”
想了想,她又不太放心,便掏了几张黄符,又将面具摘下来递给他道:“若有其他情况,便使符唤我,若头晕头疼,就让小花护着你。”
霍引微怔,沈鹮过去还从未让他单独做过什么事。以前霍引的头脑不算清醒,不能独自完成任务,现在沈鹮指派给他重要事情,俨然将他当成可靠的正常人对待,反倒叫霍引有些临危受命的紧张感。
他捏紧了黄符与面具,慎重点头:“好。”
沈鹮摸着霍引的脸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道:“相公最厉害了。”
夸完了,沈鹮便连忙跟上了那两名上官家的御师。
霍引定在原处看向她,见她跑远了这才转身往山上走。
南溪山上除却温泉与花便只有一处庄子和一间小庙,庙是后来宁氏死后埋身于此才盖的,庄子便是以前宁家将此地外租给旁人泡温泉而用。
不论是庄子还是小庙,都已有许多年岁,尤其是庄子那处无人打理,杂草长出半墙高,牌匾脱漆,木门生缝,灯笼歪歪扭扭地嵌入泥土地里,一片萧条破败。
霍引看了看庄子,再看一眼庄子旁的小庙,最后将视线落在坐在庄子正门屋顶上的面具男人身上。
男人看向他手里的面具和黄符,笑出了声:“那小丫头还挺会照顾你。”
霍引望着男人眨了眨眼,忽而歪着脑袋道:“我见过你。”
“是啊,昨日在龙尾溪下游的野林里,我教沈鹮救的你。”男人单手托腮。
霍引却摇头,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的记忆很乱,但我记得你,那时你还小,七岁、八岁?”
面具男人突然坐直了身体,只留下一句:“你认错人了。”
转身便跑了。
霍引没追面具男人,他只是认真记下周围所见的一切,夫人交代给他的事,他可不能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