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不论是放肆的欢笑,还是密谋的交头接耳,用他们的一举一动塞满这座建筑物的人大都不在了。
安戈涅独自站在正厅的螺旋台阶前,首次感觉到行宫的庞大。
尤其是墙壁,空荡荡的,不太对劲。
她回忆了一下,发现是挂满楼梯墙面的肖像都不见了。那些相框失踪没什么好意外,原本装饰框裱起来的都是圣心联合王室历代的大人物。
即便圣心联合王室名义上还存在着,它的光荣历史却已经开始退场了。
安戈涅就站在空阔的旋转楼梯前,让脑海彻底放空。
直至身后传来响动。
连呼吸声都明显的寂静宫殿中,靠近的脚步声分外清晰。
安戈涅立刻回头。
垂顺的银色长发随步伐微微摇晃,修长的白色身影突入她的视野,令她的瞳孔因怒意不受控地扩张。
原首相艾兰因仪态一如既往优雅迷人。他面带微笑,缓步踱到她面前,低头致意。
这不合规矩,但还是首相的时候,艾兰因对国王都很少行正式礼。
如此低头的时候,他含笑的雾灰色眼眸会映出安戈涅的剪影。她曾经很迷恋他这个小动作,因为他垂眸看来时泼洒的风情,也因为他这么做的时候,她总会产生错觉:
仿佛这个人再高傲、对一切再漫不经心,在她面前时,他的眼里也只看得见她。
“殿下。”
他依然这么叫她。
在他们的目光完全对上前,安戈涅条件反射地往别处看。然后她就看到了他臂弯中的花束:
忧郁的、梦幻的蓝色绣球花。
她机械地转动视线,从一团绽放的绣球花挪到另一团,表情变得空洞。
圣心王宫西侧有一条僻静的小径。到了花季,水汽晕染的绣球花便会淹没石板路面。
有一年绵密的雨丝如幕,敲打着他们头顶的伞布,窸窸窣窣。艾兰因推着她前进,语调平稳又轻柔:“还记得吗?这是您最喜欢的花。”
忧郁又梦幻、接近溃散的蓝色绣球花,还有艾兰因。那就是她在圣心王宫最初的记忆。
“但是都快谢了。”少女安戈涅低语。
“是很遗憾,今年已经接近花季尾声,但明年,殿下您就不会错过满开的盛景了。”
“老师,明年你也会在这里吗?”这么问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她忘了为什么没有。
雨声填满的一拍停顿,而后是温柔的应答:“当然。明年我也会陪着您。”
首都星防线不攻自破的前夕,在侯爵府邸的书房窗前,也是以同样的温存语气,艾兰因坦白他已经向叛军伸出橄榄枝,而后给她出了个选择题:
“安戈涅,你有两个选项。
“和其他人一起逃走,或者和我留在这里。”
第19章 潮热雨季03
“不愧是你, ”安戈涅哧地轻笑,“居然还有胆量出现在这里。如果那些死去的王族有鬼魂, 恐怕现在都贴在你背后诅咒你。”
艾兰因表情不变,声音也是轻柔的:“您似乎不太适合指责我出卖王室。毕竟您也很希望王政终结。”
安戈涅绷着脸没说话。
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到了圣心联合王室历代肖像画原本错落摆放的位置,徐徐地从只剩华丽壁纸的墙体一侧移动到另一侧,像在心中逐个默念名字。
如果这时候询问,这位王国原首相一定能准确无误地报出原本俯视行宫门厅的每个相框里,每一位大人物的名字, 还有他们的生平和轶事趣闻,就好像他们都是他的熟人。
也许某种意义上确实是的。他有权利接触王室中人都未必知晓的秘辛。
艾兰因的家系比王国更加古老。
在针锋相对的两支政治力量“联合”成为圣心联合王室之前, 甚至再往前回溯时间,人类远征的舰队抵达这个星系、播下文明的种子时,艾兰因的先祖们就活跃在历史的字里行间。
由于他们惹眼的银发,围绕着这一贵族血脉甚至产生了许多诡谲的传闻。
王国可以不存,圣心联合王室会灭亡,但艾兰因和他所代表的家族却未必。
或许艾兰因甚至不是第一个毅然“叛国”的银发重臣。
“而且不论我个人举动的是非对错,我在这里, 当然是来见您的。”
“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我, 这同样让我惊讶。”安戈涅很快找到了新的攻击角度。
艾兰因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浅灰色眼睛如湖水平静:“对您, 我似乎并无亏欠。”
她哈了一声,音调不受控地拔高:“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他看了一眼怀抱的蓝绣球花束:“您自觉深受我背叛。”
这句话从艾兰因口中说出, 安戈涅身体难以自控地发起抖来。
她确实深感背叛,是失望,也是幻灭。连带着她对他所有无法立刻厘清扼杀的感情, 全都变成了沉甸甸的耻辱。
而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事实说了出来,连带着戳穿了她对他的在乎——毕竟如果没有投注希望和信赖, 是不会有失望和背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