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女打个哈欠抱住小阿筝,“不用管,以后她代替我补天,她成为新的小神女,自然有仙婢和神官照料,她不会被人欺负的。”
小神女的计划已经顺利进展了大半,可越是接近尾声,小阿筝越是不安,“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朱雀和斗宿有好一阵没出现,可暗处似乎总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们。
小神女已经将神力渡给新石,一切似乎都无法挽回了,这时出现毫无意义,只等她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么?”小阿筝问。
“下一步是取出仙元。”小神女将小阿筝剥好的瓜子仁一把丢进嘴巴,含糊道:“妖有妖丹,人有金丹,仙有仙元,我把仙元取出融合进她的妖丹,她就是真正的神女,她本能就知道该怎么补天。”
“到时候我们就真正的自由了,我们或许还可以成亲。其实这个办法也是我前阵子才想到了,之前我本来是不想管的,天漏就漏吧,关我什么事,我已经补得够多了。但经过石头村的事,我改了主意,还是勉为其难管一管吧。”
她也不想把自己说得多伟大。
“假如我们住的地方,不巧就是天隙之下呢,那我们的房子和庄稼都要被弱水冲毁了。”
小阿筝不懂这些,只能由着她来,提醒她小心些。
小神女认为这一切合情合理,她又没有真的撂挑子不管,她只是找个人替。
如此,第二年的夏天,小神女养好了身体,准备取仙元了。
地点选定在久安城往东人迹罕至的深山中,这日晨,天才蒙蒙亮,三人动身出发,步行至晌午,抵达目的地。
小红并不明白两位娘亲打算做什么,她们不曾向她透露过一丝一毫,她乖巧懂事,大人不说,也不瞎打听,乖乖坐在树下休息。
小神女来到她面前,她直起腰,小神女按住她的肩膀,“你就待在这里,记住我说的话,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喊,不要动。如果我没有回来,会有个穿红衣裳戴纱帽的女子把你带走,你跟她去就是。”
小红茫然,小神女手下用了几分力道:“听懂了没有?”
她看看二娘,又看看大娘,太阳晃眼,逆光看不清她们面上表情,晴空万里,她后背却莫名发冷,鼻腔涌上酸楚,“大娘二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乖乖听话,就不会不要你。”小神女容色平静。
小红后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两手搁在膝头,抿抿唇,“小红听话。”
“不会丢下你的。”赵小筝摸摸她的头,牵起小神女继续往山上走。
小红果真蹲在树下一动不动,她目光追随,直至二人身形消失在夏日山林浓翠的草木间,低下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揪着地上野草。
小神女在山顶布下聚灵的法阵,小阿筝在法阵正中给她置了个蒲团,起身退走,小神女盘膝在蒲团上坐下,闭上眼睛。
她今天特意打扮过,穿一身娇嫩的粉团花红,抹了胭脂,涂了口脂,容姿明艳美丽,如一束早春的山桃。
仙元无形,存于丹田,内窥时,瞧着是块巴掌大五色光溢的椭圆小石头,它连接她周身经络血脉,强行取出,便要忍受如针刺、刀割般的痛苦。
小神女睁开眼睛,冲着树下她的小姻缘安抚性笑笑,怕她担心,面上尽量不表现出异常,缓缓吸了一口气,意念凝为无形的薄刃,试着将仙元剥出。
像切开皮肉,打碎严密保护的肋骨,活生生将心脏摘下,小神女咬紧牙关,痛到忘记了呼吸,行动却不曾有片刻迟缓。
原来做一只普通的小石妖也并不容易,要割舍掉这么多的东西,可她已经尝到过人世间丰富的酸甜苦辣滋味,就再也无法忍受仙宫中千万年如一日的寂寥。
——“我要吃,我要玩,我要晒太阳、淋雨、看雪,我要有人陪,我要自由自在。”
她要的东西,没人能给,只能自己去找。
自由的代价巨大,小神女再也无法忍受,痛呼出声,她睁开眼睛,丹田处如被刀割火烧,痛意不绝,小阿筝飞速奔来将她抱在怀里,“停下来!停下来!”
“我不!”她大声喊,齿关溢出鲜血,唇大张躺在小阿筝怀里仰头望天,双眸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霎时风起,乌云翻滚遮蔽金乌,天一下黑了,山间生灵四处奔逃。
山下小红猛地起身,遥望山顶,黑云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漏斗,像一只充满愤怒的眼,又像一柄锋利的剑,狂发吹拂衣衫,她害怕地抱紧自己,又牢记叮咛,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天边两道黑影飞速而来,直奔山顶,却被阻隔在罡风之外。
山间碎石、枯叶、断枝被狂风卷起,现成了一道锋利的风墙,朱雀和斗宿无法靠近半步,朱雀大喊:“妙璞,你又在做什么!”
飓风的中心往往是平静的,没有风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小神女生生剥出了仙灵,她张开嘴巴,吐出一个白色的光团,仙灵凝出了实质,是一块巴掌大透明的白色小石头。
“好了。”小神女虚弱笑笑,将这块小石头随意丢到地上。
小阿筝再傻,也看得出这风这云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捡起石头塞回她手里,抓住她的手往胸口按,“放回去,放回去!”
忽而有泪奔出眼眶,小神女仰头望天,见苍穹之上,黑云扭曲翻滚形成了一只巨大的人眼,灰云的眼白,黑云的瞳仁,其中暗紫电光流转,孕育着恐怖绝伦的雷电之力。
这是天罚。
凡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云雷,连书本上也没有记载,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小神女,天罚也是独一份。
她是女娲亲塑,天地灵气孕养,人间香火供奉的上古神灵,谁有她这样的胆子,偷摘仙果,私逃天界,散尽神力,生剥出仙灵,只为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石妖。
放下容易,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
“为什么?”小神女问天,“为什么就一定要是我。”
她不要无尽的寿元,不要滔天的法力,不要仙婢侍奉,也不要万万人跪拜叩首,她什么也不要,为什么这也不准。
修仙不容易,做人也这么难么?做石头也不许。
“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天上是不是要打雷了?”小阿筝紧紧抱住她,弯腰遮挡了天,薄衫下后背节节椎骨像起伏的山岭,她试图以凡人的血肉之躯替她抵挡。
小神女眼泪汹涌不止,伸手抚摸她的脸,“阿筝,也许是我做错了,我做错了么?”
小阿筝把她背到背上,试图穿越风墙,却只是徒劳,她伸出手,那罡风顷刻绞碎她指尖血肉,她缩回手,怔怔看着指尖森然白骨,茫然四顾,无处可去。
风墙外,朱雀和斗宿也试图破开,却不过是蚍蜉撼树,朱雀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妙璞”、“妙璞”,风墙内小神女什么也听不见,她趴在小阿筝背上,歪头看天,死盯着那只神罚之眼,终于明白,她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