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自诩公正的真相去戳穿季宜薇最后为保黄之谦而说的那一番谎言。
也没有因为新月帮了黄之谦而剥夺了她曾挖出的两枚妖丹以示惩罚。
奚茴疑惑了起来,在对与错的界限上,谢灵峙似乎真与她以前所想的行云州人不同,与义正辞严执法如山的五宫长老不同。
她忽而有些想问谢灵峙,若他不认为为曲梦报仇的季宜薇是错,是否也认同当年得知炎上宫张典长老想要杀她而放火烧了炎上宫的年幼奚茴有错?
这话奚茴忍了忍,到底没有说出口。
她与谢灵峙又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她又何必在意他如何看待自己。
奚茴刚释放出的些许柔软又被坚硬的外壳包裹,谢灵峙能明显感觉到奚茴有那么一刹是想信任他的,却又在一眨眼的功夫重新披上了尖利的刺。
但这也足够了,谢灵峙想,今日奚茴只是一瞬的恍惚,来日或许便能真的思量一时半刻。
奚茴瞥嘴,手中的妖丹越握越紧,半晌只化作一句:“别跟着我!”
谢灵峙笑了笑,恰时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倒叫这个人显得分外温柔。
奚茴拿着妖丹一路朝馄饨摊跑过去,新月见她似乎带着什么过来一瞬有些紧张,又忍不住看向巷子里那道投出阴影的身影,待奚茴到了跟前,巷子里的人也离去了。
未必真走了,或许只是换了个奚茴不知道的地方重新跟着,但新月知道他们对她都无恶意。
两枚亮闪闪的妖丹被奚茴丢到了新月的跟前,咕噜噜滚在桌子上,恰好落入了她的手心。
新月睁圆了眼睛一时无话,胸腔却砰砰跳得很快,妖丹上的妖气与她身体里流出的一般无二,触手温润,质地光滑。
谢灵峙之所以愿意将妖丹还给她,便是知道能修出这般妖丹的人,必不是什么害人性命的妖。唯有纯善,才能生出夜中星辉,这是她的妖丹能在黑夜发光的原因。
“仙使……”新月看向手中妖丹,眼也舍不得眨,更不解奚茴这是何意了。
奚茴颇为不在意道:“喏,好妖的好报,你的东西还给你自己,以后收好了,这世上骗子很多,下次被骗出去可就真没有了。”
奚茴似乎忘了,她自己也是骗子,若是换做以往她是绝迹不可能将这两枚妖丹交出,从谢灵峙手中骗来便是她自己的了。
新月收下妖丹,好好地握在手心里,此刻她不仅觉得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就连浑身上下都泛着暖意,她真心地朝奚茴露出一抹笑,万分感激。
谢灵峙也是在这时才真的离开了奚茴身后,回去的路上他心情不错,也仔细想了许多。
会骗人的奚茴这次没有骗人,从来自私的她也可以对旁人大方,她并不是行云州五宫长老口中无药可救的怪胎、噩兆,她就是一个寻常女子,一个也可以待人真挚,心生温柔的姑娘。
又是谁,让她在承受无数指责谩骂与欺骗中,始终保留了一分对他人的信任?
奚茴仍旧会给陌生人一次接触她的机会。
黄之谦问她话时,她真心作答。
新月告诉她过去,她也真心相待。
能激起奚茴所有反抗的,都是曾对她不好的他们,而获得她百分百信任的那个人……
谢灵峙脚步停顿,不禁叹气,即便不愿承认,即便他并不认同那个人,却还是在这一刻想得透彻明白。真正叫奚茴未泯灭那一丝良善的,或许真的是阴狠的云之墨。
谢灵峙不知道的是——
云之墨曾出现在奚茴万念俱灰之时,又带她看到了一束光,那是问天峰渡厄崖上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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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与奚茴作别,奚茴也摆了摆手说了再见,见新月离去的背影她擦去鬓角的汗水又展扇扇了扇风,一瞬想到了什么,奚茴立刻叫住了对方。
新月回眸:“仙使还有何事?”
奚茴几步走上前,声音亦未压下,大咧咧道:“我曾在银妆小城里看你练过一种功法,那时何种功法?我亦可练吗?”
“功法?”新月不懂。
奚茴答应了云之墨没提《金庭夜雨》,只道:“就是谢灵峙他们找上你的那一夜,黄之谦给你带了碗杏花酥酪,彼时你在屋中与一名男子练功,你坐在他身上这样,你还记得吗?”
奚茴说着,纤细的腰身前后扭了扭,新月霎时明白过来了。
狐妖的身骨都是变化而来,她对那事虽是入银妆小城才通,可到底不似凡人般有什么羞耻心。
新月微底下头垂下眼道:“那不是什么功法,不过是男女欢爱,纵情享乐,竟叫仙使看去了……”
“欢爱,享乐?”奚茴不明白,云之墨明明说过那是练功:“不是练功?那做那种事又有何好处?”还值得特地画一本书出来教人?
“世间欢乐种种,鱼水之欢亦是其一,个中乐趣仙使若日后有心爱之人,便能明白了。”新月点到为止。
奚茴却问:“世间欢乐?个中乐趣?何为心爱之人?”
新月微怔,她却不想奚茴如此单纯。也是,若非她不通世俗,又如何会说说出狐妖杀负心人乃善举这种话来?
她笑道:“眼之所见,心之所想,独一无二,愿与之共度一生的,便是仙使心爱之人。”
新月说罢,转身便化作一缕薄烟,奚茴垂眸沉思,脑海中立时显出了手中折扇的主人,她还想再问些什么,抬头去看,新月已经走了。
街上空荡荡,唯有奚茴满心疑惑,像是一壶烧开的水,有些什么要往外溢出,每一滴都烫得她心尖微颤,却始终没弄明白使她沸腾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作者有话说:
谢阿哥是真圣父。
一本《金庭夜雨》教会了两个小朋友。
真不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