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琵琶有语:十五
◎你是我的心爱之人,影子哥哥。◎
客栈内, 客房门窗紧闭,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上放了朵散发阵阵幽香的栀子花,冰冷的指尖将栀子花瓣冻成了冰块又捏成了碎冰, 片片落在桌面上,花汁浸染指尖, 寒烟散去。
栀子花是奚茴送过来的, 二楼行云州人住的地方有许多, 三楼的寻常客房里就没有了。奚茴觉得这花味道好闻, 捧了两盆放在了云之墨房屋的窗台上。
那花本盛放, 一盆里至少十几朵,如今全被碾碎,一朵不剩。
厚厚冰霜覆盖的木质地板上千目正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 几乎将满身眼珠子分了出去搜寻奚茴的下落,即便云之墨没开口,他也要随时锁定奚茴, 好立刻便能找到她。
云之墨的头很疼, 灵魂深处的寒意寸寸逼近他的理智, 但他尚且还能忍,只是心情很差, 脾气暴躁, 杀戮心起便想摧毁些什么。可他偏要与这一股难忍的痛苦作对,咬牙□□着栀子花, 想象每一朵花都是宁卿的头颅, 捏碎了心情才能爽快一些。
四面墙壁全是厚厚一层冰, 就连柔软的床铺都被冻得僵硬, 屋中除去千目之外还有另外两道影子。
不过一息其中一个鬼魂便立刻被命火烧成了灰烟, 灰屑在空中漂浮落在冰面上, 连最后一丝火星都熄灭了。
这一刹千目闭上了自己的眼,不听,不看,就当自己不存在。
“这么说,你也是来投奔我的?”云之墨搓揉着指腹上的花汁,身子斜靠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眉心微微皱起,一副懒散模样,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鬼影。
“是,小的来投靠焱君。”那鬼影还算镇定。
“你方才说你是谁?”云之墨的听觉也不太清晰了,五感在这时变得异常敏锐,敏锐地察觉到千里之外所有风吹草动,正因嘈杂声太多,所以他根本无法定下心神去听眼前恶鬼说过什么。
他知道自己极限将至,上一次这样痛苦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奚茴的面前,将小铃铛整个儿抱入怀中,感受能化解灵魂寒冷的怡人温度。
鬼影道:“小的原在鬼域枫山,便是曦地漠州一带,机缘巧合灵魂吸食了枫山鬼火,若将鬼火释放出来,如同烈日坠地,必能炙烧苍生。”
云之墨啊了一声,他想起来了,正是因为如此,他方才才没连着这个鬼一并烧掉。
啧,真是有些烦人,他明明已经让千目告知这些恶鬼,不许跟在他身后,他亦不受任何投靠,宁卿那女人将行云州搅得天翻地覆与他无关,他才不想收留这些恶鬼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这两个,便是偷偷跟上来的。
“你说你的鬼火释放出来可焚化苍生,那便让本君瞧瞧是多大的火势吧。”云之墨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脚下的地板道:“烧烧看,看看能不能将这屋子里的冰冻化去。”
满屋冰霜,皆是他血液里咒印为灵魂带来的寒气被他逼出体内,就看这什么枫山鬼王能融化多少,若真有效,且留用也可。
那鬼影立时化成了一团火影,深蓝与紫红交错的火焰霎时于小屋内燃烧起来,顺着墙壁与门扉而爬,便是千目也能感受到那股骇人的温度,这确实是曾在鬼域里占领一方的恶鬼头目。
云之墨平日里还有耐心等着,如今头疼脾气也差,半炷香后便烦躁地挥了衣袖,桌椅板凳一应坍塌。只听见轰隆一声,那满屋鬼火霎时发出尖利的哀嚎,被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包裹,顷刻吞并,这次连灰沫都没剩。
冰冷肃杀的目光落在了千目的身上,千目浑身眼珠子全滚去的背后,颤颤巍巍道:“奚茴姑娘在、在平肆楼里听说书。”
“我没问你。”云之墨蹙眉,声音低哑。
千目连忙匍地:“是属下多言。”
云之墨知道奚茴在哪儿,他从昨夜便察觉到怕是行云州里的阵法加固了,所以今早奚茴来找他时他便没有现身,只随手抓着桌面上的东西丢出去糊弄了一下她。当时云之墨也是强忍着才没将人揽入房内,否则几十朵栀子花何至于粉身碎骨。
此时他那柄折扇就在奚茴的手中,他的视线甚至能穿过墙壁与层层街道直冲去平肆楼的四方桌前,清晰地看见奚茴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用扇子扇风,身上还有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狐妖气息,很淡。
作别新月后,奚茴便在长安街里找了个有说书先生的茶楼坐下听说书了。
繁城的案子已了,沈秋招已经联系到了青梧宫的师兄弟们,那些人知晓谢灵峙在此地处理挖心杀人的案件便忙其他的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沈秋招留在繁城等待他们,谢灵峙几人便不好在此地久留。
毕竟临风州是青梧宫肃清鬼魂之地,漓心宫的目的地实则是京州,于百花州年城和杏林城已有耽搁,又在临风州内住了大半个月,如今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鬼域与曦地重叠,京州里住着曦地百姓的主宰,京州京都皇城内始终有行云州人护卫,就怕有恶鬼突然闯入害了皇帝,索性至今没有信符传来便说明京州目前一切都好,谢灵峙才没那么急着动身。
不过再不急,至多两日他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到了别的地方,奚茴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再见到这么多好吃好玩儿的,出行云州以来唯有繁城奢靡叫她真涨了见识,如今就快离开了,黄之谦不说书自有旁的说书人,奚茴想再听一回故事。
黄之谦说书的是酒楼饭馆,有叫花鸡吃,平肆楼却是实打实的茶馆儿,除去茶果糕点便没有多少荤腥之物能摆上桌的,倒是有一两类肉脯做得尚可,只是奚茴吃不惯。
这两个月樱花开得正好,平肆楼里新推出了樱花果子,粉嫩的果子如玉脂通透,里面一朵樱花绽放,散发着清幽香气,再配上一盏西雨茶便能听上大半日的书。
奚茴离说书台子有些远,台上说书的讲一些风月女子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都是经常往百琼楼里跑的书生写出来的,奚茴听到后来便失了神,心里想新月离开前说的那番话。
她的心里有些乱,思绪亦未理清。
新月说,行欢好之事要与心爱之人,奚茴此生没有爱过几人,她曾真心实意地爱过岑碧青,希望得到岑碧青的关注,那是母女亲情,是她单方期待。
后来她也真情实感地将谢灵峙当成自己的兄长,谈不上爱那般深,却也有过一段时间喜欢,愿意将她爱吃的野果赠与对方,自己饿肚子也想讨谢灵峙喜爱与庇护。
再要说别人那就没有了。
奚茴于感情上颇为迟钝,她一心付出后并未得到回报,渐渐也不知要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才算那个人爱她。
虽不懂爱意,可奚茴知晓在乎,也听得懂新月所说的“眼之所见,心之所想,独一无二”。
她才不愿见到岑碧青,若对方倒霉了她倒是愿意去看两眼。
她亦不会想着谢灵峙,谢灵峙是好是坏她都不在意。
这世上在奚茴这里,真正得这十二个字的便只有云之墨了,她的确对云之墨有独占欲,曾渴望对方的力量,是为求自保,后来又渴望对方的关注,总过分依赖。
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呢?
从她在凌风渡的小世界里孤独着等待他来看望她时,还是从她以身犯险他也的确出现救她一命时?亦或是……结契那夜,他明明可以挣脱奚茴的伏鬼阵,却还是在她没有的第三片银杏叶时答应了她的请求时?
好似是从奚茴八岁跳下渡厄崖起,她的身边就只有一个云之墨了。
他是第一个没有欺骗过奚茴的人,也是第一个愿意保护她的人,他能轻易察觉到奚茴的喜怒哀乐,于她过去无尽黑暗与恐惧的生命里,他是她的第一个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