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还和善客气的徐大爷头顶立刻就窜起了一把火,配着手臂上鲜艳的红袖章还挺有威慑力。
“胡红霞你搞什么!你要是再把脏水倒在走道上,我就......”
可惜他口中的这个叫胡红霞的女人,却一点都不拿他吃劲。看上去不过才三十多岁,眼角却已经生起了深深的三道鱼尾纹,但也没有挡住她身上的韵味。
掐着腰笑得花枝乱颤,配着与身材不符的小一号的衬衫,给端庄的五官平白多了一股风尘气。
“你就什么你就?你去告我啊?我想倒在哪就倒在哪!你是公安还是领导?不过就是一个扫大街的!看到脏了不会扫扫嘛?真以为国家请你们来是吃白饭啊?”
“你!”
胡红霞说完也不管被她挑起火的老爷子有多气,拎着倒空的瓷盆就又扭着胯骨进了院门,转身的时候视线还在开门的白夏身上扫了一眼。
那一眼中的意味深长让白夏有些不明所以。
“这胡红霞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仗着她哥是红|卫|兵的小队长,真以为别人拿他们没办法?再这么猖狂下去,这些人早晚得倒大霉!”
被白夏请进院里坐的徐大爷,真是越想越气,可又当真奈何不了她,连公社都懒得管的人,他的话就更没有分量了!心知胡红霞的嚣张跋扈,即便在背后发发牢骚,也不敢声音太大,就恐被她听到后又传到她哥的耳朵里,然后带来他家里闹腾。
裴延辉在外面闯南走北的,深知这些红|卫|兵闹起事时的厉害,不想让他嫂子被对方盯上,随即便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递给徐大爷,顺势岔开话题:
“您消消气,咱们不值当为了不相干的人把自己气出病来不是?往后我嫂子住在这边,可得多仰仗仰仗您的照看了。”
往后少说他嫂子还要在这边住三年,要是惹上了红|卫|兵,当真隔三差五的来闹事那可不得了。
“仰仗算不上,我住的地方离你们也不远,就在前面几十米,以后要是有什么时候让小夏就来找我,不过隔壁......”
说着徐大爷又压低了嗓子:“叫你嫂子最好不要跟她打交道,胡红霞那女人狠得狠,□□刚闹起来那会儿,就把自己婆婆公公连同男人一起都给举报了!你说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说举报就举报,哪就没有一点良心吗?算了不提了,我还要去扫地,先走了,这香烟你自己留着吧,我吃不惯,还是旱烟抽着有劲。”
话落拍了拍自个儿腰间挂的烟袋,拿起放在院门边的竹篓就往西巷口走。
等白夏把行李放进正屋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剩下一个坐在天井下的石阶上沉思的裴延辉。
“徐大爷走了?”
那她也不急着烧水了,将从军区带回来的水壶放在压水井边的石板上,白夏这才有功夫打量这座军区奖励的院子。
是一套一进的小四合院,形状不是标准的正方形,而是有些窄瘦的长方形,院门口顺着围墙一角围了一个半圆形的花圃,里头是一颗有些年头的罗汉松,许是很多年没有修剪,野蛮生长的枝丫松针几乎盖满了半个院子。
地上也掉落了一些,碧绿的颜色却并不显得荒凉,也只有稀疏的一层。
除了花圃的位置,院子里的地面都铺了菱形的地砖,离压水井近的那一片地砖上,还留有一层已经干涸的苔藓,泛着淡到发白的绿影。
虽然很长时间没人住,但是院子里的杂草却并不多,看样子不久前才有人打扫过。
因为整个四合院的形状是长条形,正屋的空间有限所以没有耳房,除了待客的大厅,两侧各有一个正卧,东西厢房随户型也是窄瘦的长形。
单看院子不大,房间倒是不少。青砖灰瓦,配着石雕的飞檐,与青翠的罗汉松,更显古朴雅致。
“他去忙工作了。灶台能用嘛?这么多年没人住,烟囱估计都封起来了吧?”
裴延辉循声从石阶上站起身,瞧见他嫂子手里的水壶开口。心里还在盘算着待会出去再打听打听,隔壁的那个胡红霞的来头。
“我没打算用灶台烧,厨房里有个煤炉子,里头还有两块没用过的蜂窝煤,可以临时对付下。”
屋子很多年没人住,厨房里烧饭的灶台用的还是土灶,没有煤气,自来水龙头倒是有,不过她刚刚拧了下没出水,估计总阀门被关了。
“街道办拿来的吧?估计听说这房子有主了,提前置办的,要说怎么人人都愿意来首都呢,办什么事都这么有章程。”
裴延辉咧开一口白牙走到压水井边压水,等水清澈了,便把白夏拿出来的水壶接上。
屋子里除了要装一下煤气管道,再买一个煤气灶,倒没什么要修葺的地方,屋顶看上去也格外的严密,像才翻新过一样。
这屋子维护保存的真好。
将几间房里里外外地都打扫了两遍,白夏才拿上证件跟录取通知书往公社走。
顺着徐大爷说的位置往东侧没走多远,就瞧见一个门口竖着大公告牌的府邸,红漆铜扣的门边还镶嵌了一个‘东城区金鱼胡同街道公社’的牌子。
铁皮上印刷的白底黑字,非常现代化,跟古香古色的门楼看上去有些维和。
“同志你好,请问落户登记是在哪里做?”
白夏顺着台阶往里走,公社内部随处可见的各色大字报,跟周围的雕花窗棂抄手游廊混在一起,更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迎面走来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同志,便上前问路,他胳膊上的红袖章跟徐大爷的不一样,走近了白夏才看见那上头,现在几乎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三个金色大字——红|卫|兵。
立马就补了一句主席语录。
对方见状也迅速回了一句语录,眼神似是还警惕的看了白夏一会儿,才跟她指了指做户籍登记的办公室的位置。
顺着垂花门往里头走,白夏心中思量这边的文|革氛围果然比宣宁紧张不少,几乎随处可见戴着红袖章手上拿着□□的青年男女。
她资料带的齐全,办户籍的小干事也非常负责,半个小时就把资料全都填好了。
“白同志,这是您的户籍证明您收好,现在跟我去取下您屋子的备用钥匙,这事儿就算办妥了!等开学再转户籍的时候,学校那边有人弄,您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说着就揣上办公室的钥匙,领着白夏出门往里走。
“好,麻烦您了,对了,送我屋里的煤炉我还没跟你们道谢呢。”
“煤炉?白同志您真会开玩笑,咱们可没送过什么煤炉。”
走在前面的小干事笑着回头瞧了白夏一眼,见她不像在开玩笑,脚下步子顿住正了正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