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嘎然而止。
说好的水患呢?
放眼望去,村落里尽是崭新的茅屋,虽然低矮,但是一间间修建的整齐漂亮,来来往往的人们手上拎着犁地的工具,拉着水牛穿梭于田野间,田野分的块块分明,已经生出了矮矮的嫩芽,葱葱郁郁连绵到了埂上。
黄泥垒成的院门上挂着新桃符,简陋的纺锤干净而整洁摆放在院里,少妇们背着襁褓,正转动着纺锤劳作,背后的娃娃时不时哭了起来,她们便解下襁褓,撩开衣襟,哄自家娃娃喝奶。
一派欣欣向荣之气,若不是田间地头的高树上糊着厚厚的一层泥浆,几乎看不出这里遭遇了水患。
齐平山呆呆的看着眼前,不是说好的延平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水患了吗?不是说十几万人吃不上饭没有家了吗?
唐老板笑眯眯道:“长官有所不知,您不在的日子,打外地来了个侯爷——林沉玉,是她帮着赈灾的,从筹款到筹粮,到重新兴建家园,都是她带着手底下的人一手操办的!所以延平虽则遭了水患,却并没有受多少影响。”
齐平山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就好像一个巴掌打到他脸上,他巴巴的磨磨蹭蹭过来,没想到已经有人替他赈了灾。
这岂不是显得,他很无能吗?
他面色有些不虞,眯着老眼慢吞吞开口:“侯爷是好心,本官心领了,可这越俎代庖,到底不是好事。这延平府到底是本官是长官,还是她是长官?”
“是呀。”唐老板在旁煽风点火:“今儿本是您上任的时节,现在那些个灾民却聚集在河滩边,为侯爷立功德碑呢。抛开父母官不闻不问,却去讨好个外乡人,我都看不下去了。”
齐平山面色一僵,忽听见轿外一阵喧哗,他又打开帘去看,远远就看见一群壮汉,用木头滚子架着个偌大的石碑,正在河滩边走着。大家一齐吆喝着,兴高采烈的推着那石碑往前。
路过的人们,口口声声都是侯爷,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这个要上任的地方官。
“听说侯爷昨儿一病不起了,在府邸里直咳了一夜?又发了烧?旺儿你在延平府当差,打听到怎么回事了吗?”
“我听晚上来的大夫说,侯爷本来就连日不休不眠的身子疲惫,加上好像是夜里喝了冷酒,又听见了爹娘惨死的消息,这么多堆积在一起,气血上涌,咳出血来,昏死过去了。”
“侯爷好了吗?”
“听说她咳了一夜,不叫人去看她,直到今天早晨才安静下去,应该是睡下了。”
“怎么会这样呢?侯爷是那么好的人!没有侯爷哪里还有我们!秦元帅又是定国栋梁,怎么这一家好人反而遭遇这样的不公,老天爷真的睁眼了吗?”
“……”
大家议论纷纷,面上皆有忧愁之色。
齐平山面色有些挂不住,到了延平城,他特意下了车,咳嗽两声踱步到门前,对着守卫道:“你们新长官来了,还不叫主簿来迎接?”
守卫打量他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他的到来,听到这话后有些犹豫:“主簿还在侯爷房中照看侯爷呢……”
齐平山面色一黑。
侯爷侯爷!哪里都是侯爷!他看这林沉玉哪里是来赈灾的?分明是来给他添堵的!
他眯着眼往向远处河滩上的石碑,越发觉得扎眼,讨厌的很。
“师父,喝药了。”
顾盼生红着眼眶,将林沉玉扶了起来,他紧紧握着林沉玉的手臂,只觉得她的手臂瘦了下去,缩在空荡荡的袖子里,再也没了力气。
她的眼神空洞而呆滞,嘴唇干裂到起了皮,整张脸白如纸,连呼吸的气息都微弱了下去,她昨儿整夜咳嗽,顾盼生亦是一夜未眠,他在她屋檐下,听着林沉玉的咳嗽声,她咳的撕心裂肺,恨不得将血肉咳出来。
咳到最后,他听见了这漆黑夜里,林沉玉压抑着沙哑的声音,发出了绝望的哭喊: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她就算是哭喊,也哭的极其压抑,生怕吵醒了别人一般。哭到后面,只喘着气,再不说话了。
她没有让任何人留在她房里,只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内。
顾盼生孤零零站在屋檐下,任由寒风凛冽冻着他的肌骨,他伸手,轻轻在窗上破出一个小小的洞,月色泠泠的招进去,照见那人,她终于是低下了头颅。
她在床上曲腿而坐,手臂环着膝盖,头埋在其中,月光爬上她的身,她脊梁挺的笔直,亵衣被绷的单薄又服帖,微微褶皱都被月光照的清楚。风过吹动她的纯白锦裤,空荡荡的一截微微扬起。
林沉玉闭着眼,只能看见她泪水模糊的眼眶,她烧的额头发红,似乎意识有些模糊,一声一声的唤着爹娘。
月光凝聚在她眼角,滴落晶莹的泪,无声有痕。
顾盼生思绪回笼,几乎是强迫着把林沉玉架起来,一勺一勺的喂着她喝药。他声音坚定而温和:
“师父,吉人自有天相,您难道信不过秦元帅吗?十几年沙场凶险都不能损她一丝一毫,比火灾更凶险的境地她也陷入过千百回了,毫发无伤,元帅的命那么硬,岂是区区火苗能伤到的?我依旧不信元帅走了。”
“师父,您把药喝下去,弟子陪您去找元帅和老侯爷,好不好?”
他盛了一勺药,轻轻的吹,待热气散去后又送到林沉玉唇边。
她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动,药汁顺着皲裂的地方流了进去,又有几滴流了下来,滴在她的衣角。
不知道喂了多久,终于是喝完了那碗药。
顾盼生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没有昨日夜里那般滚烫,已经好了很多。她忽然抬头看了看他:
“桃花,替我喊海东青并衡山派掌门来一趟。”
昏暗的房间内,林沉玉咳嗽了一会,缓过劲来,抬眼看向眼前人,她声音沙哑,语气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