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指挥使,我看你也是脑子被浆糊了,退一万步说,你觉得你和我恩爱一夜后,还能活着走出这个府邸吗?”
“萧匪石那个人,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你应该清楚他心狠手辣的程度,亲生妹妹他尚且杀之不眨眼,你凭什么觉得,你玷污了他的东西,还能活下去呢?”
燕洄猛的抬头,一阵后怕如巨浪袭来,打的他浑身汗淋。
是啊,他怎么还觉得,自己能活下去呢?
他身上本就要重伤,听闻这个消息后,脑袋一阵混乱,加上被督公恩威并施的胁迫,并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想看,若是他和林沉玉成了,他别说护着林沉玉了,连孩子的出生都看不见。
他浑身力气被抽干一般,有些绝望笼罩上周身,他轻轻躺下,冷不防伤口碰到被褥,闷哼了一声。
“你受伤了?”林沉玉警觉。
“嗯,不重。”
“这就是你说的不重?”
燕洄疼的有些受不住,他无力的趴在床上,掀起后背的衣裳,借着月光,他淋漓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林沉玉眼中。
“下午我自罚了二十大板,还没来得及上药,就被督公逼着赶过来了,只洒了些防脓的药粉,裹上布条就来了。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的,看来还是不行。”
燕洄强颜欢笑,露出小虎牙来,眨眨眼:
“督公没做过男人,果然是不懂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能行那种事嘛……”
林沉玉轻飘飘看他一眼:“也许,他不拿你当男人看,只当配种的东西,懒得管你死活……”
燕洄眉眼弯弯:“这也能猜对?不愧是小侯爷。”
忽然,他感觉背上一疼,林沉玉按住他的后背,不许他动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来了金疮药并草药膏,还有干净的棉布,替他轻轻擦拭起来。
他有些呆滞:“您要做什么?”
“给你上药。”林沉玉耐心开口:“你伤的很重,胳膊上的伤处理的也很草率,我替你重新处理下,免得留下病根。”
“没事,我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早晚得死,活不了多久的,这药是好东西,给我倒糟蹋了,我能挨过去,让它自己痊愈吧。”
燕洄眯着眼,瞥见她手里的金疮药,认出来那是宫廷才有的稀罕货,连他都没用过。
自己伤口那么大,怕敷完,一瓶也就见底了。
林沉玉叹口气,强硬的按住他挣扎着要起来的身子,按到在床上:“药是死的,人是活的,再金贵的药,哪里有人重要?”
“不要说丧气的话,你怎么就活不久了,万一你长命百岁,那老了岂不痛苦万分?活一天就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一天,不要糟蹋他。”
燕洄有些迷茫,下一瞬,他嘶了一声:“疼!”
“咬着你的衣裳。”
“那可不成,我一疼起来就想说话,特别是现在,心里有火,总得泄出来。”
“那你唱个曲吧,越凄清的越好,消消火。”
“哪有那个力气唱啊……”
燕洄语气有些撒娇的意思在,他埋头在柔软的被褥间,林沉玉的被褥间也带着一股清冽香气,让人心安。
他悄悄攥紧了被子。
月光柔柔的照在林沉玉身上,她单腿曲起坐在床边,微微俯身,一点一点的为他清洗背上的血污,眼神专注又清明,墨色鬓发被她拨至耳后,露出洁白如玉的耳朵来。
燕洄轻轻笑了,这宁静又温和的夜里,他忽然很想说话,说一些很少和人说的话。
他道:“小侯爷,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我爹原是个锦衣卫千户,可我从小没见过爹,我娘是府里的丫鬟,我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原名也不是这个,叫燕灰,灰溜溜的灰。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娘本想母凭子贵,当个妾室,奈何府里夫人技高一筹,趁着我爹出门,将我们母子打包发卖到了外地的青楼里。我是在那儿长大的。”
林沉玉静静听着,等他停下才开口:“指挥使倒是出淤泥而不染。令堂能养大你,把你养的这样有出息,想必也不容易。”
燕洄思索了一会:“她嘛,怎么说呢,大抵天底下贫困人家的父母都一个样儿,给你一口吃的就顶天,旁的就无暇管了。开心的时候抱着你亲一口,在外人那儿受了气就回来就摔碗甩脸子……说她好吧,我从来没觉得她暖过,可她可又并没有坏到能让我狠心与她恩断义绝的程度。”
“过不多久她染了病走了,死时我真情实感的哭了一回,后来就渐渐忘记她的模样了。所以说,世间人说养儿防老,我是不怎么信的。”
说话说的来了兴致,燕洄下意识的撑起胳膊想支颐,又被手臂的伤口疼到趴下。
“老实些。”林沉玉挪来了枕头,与他垫了下巴。
燕洄遂继续开口:
“我不想做小倌,就偷偷逃了。我跑到武馆里去做下人,管吃管喝还不用露面。说是下人,其实就是陪习武的少爷们练武对招,负责挨揍的人罢了。少爷们可以拳脚打你,你却不能伤到少爷们一根汗毛,否则一天就白干了。”
“我的杀人功夫,就是从那个时候被打出来的。被打了千百遍后,我知道人的什么地方,可以一刀致命。”
“有一日寒冬闭了馆,我蹲在门口看门,穿着破袄正喝着稀粥。自门口打马经过个穿着银裘公子哥,我一眼就认出来他,他和我很像,是我爹和府里夫人的嫡子。可他却认不出来我,只把我当个仆人,停下来问路——因为我的脸上被殴打,常年有淤青和肿块,他看不清我的面容。”
“他叫燕卿白,这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燕洄探出头,有些执拗想得到她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