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好似凝滞住了,唯有月光下,粼粼闪动的波光和徐徐吹拂的清风告诉燕洄,不,时光还在走着。
无声的对峙。
沉默是萧匪石惯用的手段,他什么都不说,就那样静静的坐着,让你跪在旁边,也不许你说话,也不许你起身。
沉默是最煎熬的刑法。
他折磨着人,去回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去揣摩他的意思。
燕洄面色微沉,到底是掀开了车帘,行了个礼:“督公,幸会。”
车内,萧匪石正半坐半卧,他手里拿着卷竹简,悠悠开口:“燕指挥使说笑了,你我之间情谊深重,何来幸会一说?莫不是忘记,你是谁的看门犬了吗?”
燕洄瞳孔猛然一缩,倒退半步,按住了腰间宝刀。
林沉玉不是说他失去记忆了吗?怎么会这样!
狭小的车内,一人半坐卧,一人半俯跪。
尊卑分明,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那么紧张冷淡做什么?坐。我并非失忆,只是身边出了奸细,佯装失忆去试探罢了,可我怎么感觉,燕大人更像失忆的那个人?浑然不记得我们旧日的主仆情谊,倒叫本督,好是伤心啊。”
萧匪石轻笑。
“喏。”
燕洄抿着唇,贴着车壁坐下了。他也笑了,只是手下意识按在刀鞘上,道:
“自从燕某离开督公出去独立门户后,就未曾见到督公,乍然相逢,有些诧异罢了,谈不上冷淡。督公大恩大德,燕洄没齿难忘啊,怎么会忘记呢?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是今年还是去年来着……”
燕洄皱眉:
“抱歉,燕某这记性,一日不如一日了,督公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什么时候吗?”
他抬眸,直勾勾看向萧匪石。
萧匪石多诡近妖,他不可轻信他的一面之词,需试探试探,他到底有没有失忆。
萧匪石面对着明晃晃的试探,不动声色的挡回去:“你确实是记性不行了,二月十五夜,是我们见的最后一次,你跳下悬崖,我被人追杀。怎么,还要我具体说说,你为什么跳崖吗?”
他似笑非笑,似有嗤意。
燕洄心里乱如麻,他喉头一滚,艰难道:“为何?”
萧匪石面上笑意淡去:
“背叛了主子的狗,我是不会留的。”
燕洄如遭雷击。
萧匪石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坐,冷声道:
“不过,狗心养野了,人心养大了,自是留不住了,你背叛本督,本督也认了。现在,只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杀了林沉玉身边这个人。”
燕洄看着萧匪石递过来的纸,上面画着的,俨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顾盼生。
燕洄垂眸答应,收了画,正要下车,忽的回头问了句话:“督公,您打算什么时候迎娶林姑娘?”
萧匪石愣住了。
燕洄面露疑惑:“您之前不是总和下官说,您和林沉玉是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吗?挨着林浮光的阻挠一直没成,莫不是忘记了?”
萧匪石薄唇紧抿,眯着眼看他,似乎想辨认他这句话的真假。看了会,嗤笑一声:
“我和她之间的事,要你多嘴?”
萧匪石在半真半假的试探,燕洄亦然。
辞别了萧匪石,燕洄重新上马,面色明显疲惫了起来。
督公和林沉玉青梅竹马一事,不假。可他从来没有自己主动说过,多少年来,他只敢阴暗的觊觎着林沉玉,从不出手。
所以燕洄说了半真半假的话来,试探萧匪石。
萧匪石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说明他也不清楚,或者说,他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些话。
燕洄陷入沉思,萧匪石恢复记忆了吗?恢复了多少?还记得多少?
褡裢有些歪了,他放正些,手摸到那鼓鼓囊囊的上面,还带着食物出炉的余温,他忽然笑了,心中郁气消散。
少年策马于官道上,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往家中攒。
无论督公有没有恢复记忆,他都不再是当年那个马首是瞻的走狗了。他是人,名叫燕洄,是梁州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