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之谋,是为截天啊。
他心中久久不能平复,为截断建木,人族诸多先贤大能尽殁于此战,无数传承断绝,法统覆灭,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为的,不过是令人族能完全摆脱为神魔奴役的命运。
兽耳少女默然不语,她不愿意相信方才所见一切,但心中又分明知道,这正是截天一战被淹没于岁月之下的真相。
当旧时残像化作飞灰消失在面前时,合拢来的云雾再度遮蔽了视线,谢寒衣下意识握紧了姬瑶的手。
云雾深处,星星点点的灵光亮起,随即尽数向此处汇聚,最终现出女子朦胧身形。
她梳飞仙髻,面上以薄纱蔽目,双眼轻阖,神情端肃中又带着几许对世人的悲悯。
在方才所观残像中,女子也曾出现在蓬莱殿中,独居一席。
她是阴阳家先贤之首,东君。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奉行五行相生之理,善以天象和五德推衍万物生灭兴衰(注一)。
“我等了你们很久了。”女子轻声开口,轻阖的双目未曾睁开,语气缥缈,如同被风一吹就散的云烟。
这不是东君,确切而言,谢寒衣能感知到,出现在自己眼前不过是一缕残魂罢了。
真正的东君,早已殁于截天一战中,自燃心火以绝建木。
谢寒衣看向女子的眼中带了几分无言敬重,他也是人族,自当感激东君与诸位先贤大能为人族未来所做的牺牲。
传闻阴阳家最善推衍,她方才所言,是早料到了今日,所以特意将残魂留于此么?
只是她又为什么要见他们?
正当谢寒衣作此想时,女子将脸转向他,那双眼还是未曾睁开,随着她抬起手,谢寒衣眉心亮起了一缕赤红火焰,那是他的伴生灵火。
谢寒衣的身体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浮起,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朦胧灵光下,也是在这时,女子指尖也亮起了一缕赤色火焰。
她抬起手,隔空将火焰送入了谢寒衣眉心。
姬瑶微微皱起眉,她不曾在女子身上感知到对谢寒衣的恶意,是以并未贸然动作。
火焰自女子指尖飘起,最终与谢寒衣眉心火焰融合,刹那间,那缕火焰由赤转青,燃得越发耀目。
姬瑶眼睫颤动一瞬,所以谢寒衣体内的伴生灵火,正是当日燃尽建木,锻出浮屠剑的诸子心火——
不过得女子这缕火焰加持,他伴生火焰方才得顺利蜕变。
兽耳少女见此,不知有没有猜到这一点,她偏了偏头,忍不住向女子问道:“有没有要给我的?”
虽说她不是人族,但不是有句话,叫见者有份么,否则她辛辛苦苦盗出这幅卷轴,竟全为旁人做了嫁衣。
女子双眸微阖着,并未因她的话显出不悦,只是一指隔空点在她眉心。
“昔年我受妖族王君所请,为他留得一丝血脉传承,如今予你。”
在刺目灵光中,兽耳少女倏地收了声,眼眸轻轻合上,像是沉入了不可知之境。
最后,女子终于将脸转向姬瑶,她轻声道:“我一直算不出,你会不会来。”
“不过,你最后还是来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姬瑶当然明白东君残魂话中意思。
天道之下, 命盘轮转,在一切当真发生前,所有被窥探到的未来都只是种可能, 无非发生的可能或大或小。
而姬瑶能于镇魔塔中悟步天歌, 无疑是这无数种可能中最为渺茫的一种, 同样,当年的东君透过时光的长河望向未来, 观测到这线极微弱的可能。
如今,最为渺茫的可能成真, 姬瑶悟步天歌,自堕仙台落入十四州, 从这一刻起, 她就成了无尽命运中最大的变数, 将原本最有可能发生的命运轨迹尽数推翻。
她的命盘,也无人再可测算,包括她自己。
为所观测的一线可能,东君选择自体内剥离残魂, 千年后, 于此时此地, 她最终等来了姬瑶。
“你见我是为何事。”姬瑶未曾废话,直言问道, 她特意将残魂留此待自己前来, 想必不是只为了说这几句话。
女子并不急于回答, 她张开手,一缕茫茫云气随之自她掌心生出, 哪怕只是丝缕,也能让人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近乎极致的力量。
鸿蒙元息——
姬瑶识得女子掌心云气是什么, 这是天地本源之力,自混沌中孕育,借其之力甚至可以篡改法则。
所以当东君残魂拿出这缕鸿蒙元息时,哪怕只是极微弱的一丝,也足以令姬瑶感到意外。
“昔年我秘入九霄紫微宫,得睹步天歌,也是在其中,窃来了一缕鸿蒙元息。”女子轻声开口,将凶险万分的经历随口说来,话中透出的信息,足以令所有听到的人心神动荡。
孤身入神族紫微宫,观其视作不传之秘的步天歌,窃鸿蒙元息,还能活着离开九霄神域,东君之实力,可见一斑。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薄纱下,女子终于睁开眼,只见她双目之中只剩一片空洞,幽沉如深渊,令人不寒而栗。
这便是她于短时间内强行体悟步天歌的代价,此后千年间,她注定永没于黑暗,再不见天光。
但东君并不觉得后悔,因体悟步天歌,她才能得到藏于其中的那缕鸿蒙元息。
“如今,这大约是除神族所藏之外,天地间唯一的鸿蒙元息。”东君残魂语气缥缈,带着几许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