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家木偶连眼睫毛都能做得纤毫毕现,仿造真人画一双眼睛,应当不难吧?
隗严清收好凭条,明明刚做成一单生意,他心里却空落落的,一点都不高兴。隗严清听到谢济川的话,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我们这一行有个说法,木偶点睛时万不能画成人眼,要不然这东西就会生灵,贻害主人。任它身体四肢再像人,只要眼睛不像,就终究是一个死物。”
谢济川慢慢点头:“听起来和画龙不点睛是一样的道理。”
“正是。”隗严清说道,“眼睛是人身上最有灵气的东西,万万不能随便画给畜生……”
他话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凄厉的一声尖叫。明华章神色一凛,是女子的声音,莫非明华裳他们遇到危险了?
明华章二话不说,折身往外跑去。隗严清脸色也变了,连忙追出去:“崔郎君,且慢!”
但他哪里追得上明华章,一眨眼的功夫,隗家主仆就被明华章远远甩开了。隗严清暗恨地在地上跺了下脚,也赶紧追过去。
隗朱砚房里,明华裳眼睁睁看着一颗头滚到自己脚边,双眼流出血泪。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江陵哇了一声,一脚踹到木偶头上。
他受惊之下没控制力气,木偶头像球一样撞到墙上,又重重反弹。明华裳眼睁睁看着一个双瞳泣血、花里胡哨的东西朝她脸飞来。
明华裳刚才没害怕,现在是真的有些慌了,她赶紧蹲身,躲过那颗炮弹一样的头。
被这东西砸上一下,她鼻梁恐怕都保不住了。她算是发现了,死人不可怕,闹鬼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她身后的队友!
任遥站在明华裳另一边,她本来没看见木偶头上的异状,现在江陵一脚将头踹飞,任遥无比清晰地看到一颗头黑发披散,双眼流血,唇角带着诡异的笑,它甚至从任遥脸前划过,漆黑粘稠的发丝刮到了任遥鼻尖。
任遥心跳都停了片刻。
明华章循着声音跑入一个院落,他还来不及寻找明华裳,突然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他急速袭来。
明华章下意识闪开,后方的谢济川刚刚进门,他本能抬手阻挡,那个不明球状物撞在谢济川手臂上,落到地上滚了滚,头发缠成一团乱麻,终于消停了。
谢济川低头,看到自己一尘不染的衣袖沾上某种红色的不明污渍,慢慢吸了口气。
明华裳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站起来,她看着庭院中冷面含霜的明华章,沉默不语的谢济川,仿佛感受到一股实质化的怒气。
谢济川看着玩世不恭,但他可是谢氏后人,现在所谓的五姓七望,在陈郡谢氏面前只能算暴发户。他自小在世家熏陶中长大,许多讲究已经潜移默化刻入他骨子里。
他其实是一个很在意仪容的人。
现在,他的衣袖被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砸脏了,明华裳都感觉到,他已经气得快杀人了吧。
江陵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不该说话。谢济川还没动手,任遥已经挽起袖子,抡圆了拳头往江陵头上打去:“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
江陵被打得抱头鼠窜,任遥气势汹汹追在后面,赤手空拳愣是打出了十丈大刀的架势。
隗家的人看着他们都愣了,隗朱砚忘了害怕,隗墨缘忘了安慰师妹,就连刚追进来的隗严清都有些傻眼。
世家做派,竟是如此豪放不羁?
明华裳四处找了找,从屋里捡了个抓痒用的如意,勾着木偶头的发丝,咯噔咯噔将其拖回房间。
隗家人看着那颗木偶头砰砰撞在台阶上,进门的时候又咣的一声撞上门框,不知为何,后脑幻疼。
明华裳将头拉到木偶身体上,又将如意归还隗朱砚。隗朱砚木讷地接过竹条,完全无法反应,明华裳看着她笑了笑,说:“你们家木偶质量果真不错,看这头,多有弹性。头发也好,我扯了一路竟然没掉。”
隗朱砚勉强地勾了勾唇:“多谢。”
明华裳笑眯眯道:“不用谢。”
隗严清跑了一路,气都没喘匀。他捂着小腹,撑在廊柱上,看到一个少年惨叫着从他面前跑过,背后追着一个抡起拳头的少女。隗严清心想,可能是他境界太低,理解不了世家的超凡脱俗?
隗严清由衷感叹,博陵崔氏,果然不同凡响。门中子弟各个都……不走寻常路。
第34章 白宣
隗严清追了明华章一路,他平时虽然注意保养身材,但久疏运动,哪能和明华章比?他跑岔了气,再加上被眼前这一幕震惊,连话都说不出来。
江陵被任遥追得吱哇乱叫,明华章扫了眼面无表情低头整理衣袖的谢济川,出声道:“好了,你们俩别闹了。”
江陵赶紧跑到明华章身后,任遥握着拳头冲过来,明华章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直视着任遥道:“够了,这里是隗家,莫让隗掌柜看了笑话。”
明华章的目光沉静冷冽,哪怕任遥的拳头已经冲到眼前,他也毫无波澜,完全没有躲避或者防守的意思。任遥最终停住动作,恶狠狠瞪了江陵一眼,没好气走开。
明华裳知道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她很乖觉,主动跑到明华章身边,看似害怕,实则讨好地抱住明华章手臂:“兄长,你终于来了!我们本来在花园里看树,忽然听到这边有人尖叫,我就跟着隗大郎君过来了。隗三娘子不知道怎么了,非说有鬼,不停攻击木偶,吓死我了。”
明华裳表现得一脸害怕,其实话里没一个字多余,桩桩件件都把自己摘清楚了。不是她阳奉阴违,而是被尖叫声和隗墨缘引过来的,也不能怪她,是吧?
明华章轻轻瞥向明华裳,明华裳立即眨巴眼睛,露出一副乖巧、柔弱的表情。明华章没和她计较,说:“隗掌柜,你刚刚才说二徒弟是自杀,魂魄已经超度了,转眼你的三徒弟就出事。贵府到底想做什么?还是说,先前那些话都是骗局,其实你们隗家的木偶确实有问题。既然如此,契约还是作罢吧……”
隗严清听到好不容易签下来的订单要作废,他心尖一跳,连忙道:“崔郎君息怒,这是误会,都是误会。”
说完,隗严清看向唯唯诺诺的隗墨缘和披头散发的隗朱砚,脸色十分难看:“看看你们,在贵客面前闹了多大的笑话!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隗严清对着明华章时儒雅温和,看起来是个脾气良好、保养得宜的中年美男子,但他收敛起笑面向隗家人时,无论隗墨缘、隗朱砚两徒弟还是四周伺候的丫鬟奴仆,所有人立刻垂下头来。
可见隗严清私底下很严格,并不像对外客一般温和。
隗朱砚还是一副神魂不属的样子,隗墨缘上前一步,请罪道:“师父,是我的错,没照顾好师妹,惊扰了贵客。师父要罚就罚我吧,请勿降罪小师妹。”
“不!”隗朱砚听到要罚隗墨缘,抬起头道,“这和大师兄无关。我看到她了,她就出现在我屋里,说要带我走。我吓坏了,用力砸她,可是她不肯走,她的头都滚下来了,还是不肯走!”
周围的丫鬟面面相觑,隗墨缘一脸心痛,说道:“朱砚,没有其他人,你打的一直是个木偶。”
“木偶?”隗朱砚怔住,她看向地上那个四分五裂、色泽鲜艳的木偶,突然大叫一声,捂着头道,“不,不是木偶!是她,真的是她,她附在木偶身上,还和我说话了!”
隗墨缘看着隗朱砚这个样子十分心疼,他不顾众人视线,用力抱住发狂的隗朱砚:“师妹,不要怕,不会有人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