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瞬间心神领会,故作迟疑,“不好交代吧?”
“赵大人乃朝廷命官,自然品性高洁,怎会枉顾国法、杀人越货?反观此贼,面目可憎,且不过区区小吏,自然品性卑劣,杀人放火只在顷刻之间,名正而言顺。”
金晖那特有的淡漠语气和草菅人命的神色,无形流露出一种说服力,让人笃信他真的是会做出这种没王法的事来。
所以说,专业的事就要由专业的人来做,效果加倍。
秦放鹤略一沉吟,“也罢,这里又是你的老家,如此你我也可卖赵提举一个人情。”
方辽目瞪口呆。
不是,你们狗官相护这么不加掩饰的吗?
人都有种贱性,同一件事,我自己可以说,但你不能讲!
就好比大家私下感慨,我说唉,我这辈子真是一事无成啊。这么说,其实是想从别人口中听到安慰的话。
可若对方随声附和,说是啊,你这辈子真是无能无用,一事无成,那我必然恼羞成怒。
此时方辽跪着,金晖站着,就这么居高临下看死人般俯视着,让方辽觉得,觉得自己好像路边臭水沟里的一条死鱼,如此低贱。
全身的血都向着头顶涌来,突突直跳,催得他面皮发烫,一阵阵晕眩。
凭什么!
方辽额角、脖子上青筋暴起,不禁吼道:“尔有何傲,不过仗着好出身罢了!”
金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反问道:“那令尊何故不上进?”
轻描淡写一句话,不光将方辽当场“击杀”,连一旁的秦放鹤也觉被中伤。
真是……好贱啊!
两人就这么走了,徒留方辽在后面惊慌失措,嗷嗷乱叫。
二月初三,秦放鹤单独一人返回去找方辽,就见先前还有恃无恐与自己谈条件的三角兄,已然成了霜打茄子,被重枷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眼见他来,方辽眼中骤然迸发出摄人的光芒,接连膝行上前,颤声道:“大人,小人若说了,家眷不保啊!求大人开恩!”
都是当丈夫当爹的,秦放鹤难免动容,长叹一声,“本官且问你,这些年你赚的不义之财,都用去哪里了?”
方辽一听,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蛛丝,斩钉截铁道:“自然都用在家眷身上!”
我孝子来的,也是好丈夫、好父亲!
然而就见秦放鹤点了点头,漠然道:“哦,那他们也算死有余辜。”
啊?
方辽人都傻了。
“本官今日要与赵提举吃酒,然终究良心不安,特来告知,听了这话,倒觉舒坦不少。”秦放鹤道,“既如此,不日便押你进京问斩。”
说完,转身欲走。
“大人!”方辽瞬间回神,撕心裂肺地吼起来,“小人有话要说!”
凭什么杀了老子,你们却个个加官进爵!
我不服!
方辽不说则已,一说就说了足足三天。
他在市舶司待的时间比赵斯年还久,奈何出身不好,也未曾正经进学,又不得门路,故而久未升迁。
五年前,赵斯年调来,正是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方辽便凑上去,使出浑身解数获得赵斯年信任,明里暗里为其做了许多事……
看着新鲜出炉的厚厚一沓口供,还有根据方辽口述,从城外搜出来的物证,秦放鹤下令,“来啊,随本官捉拿赵斯年!”
一行人冲到赵斯年所在的小院时,他正端着黄澄澄的小米喂鸟,见秦放鹤等人来势汹汹,竟也有心思说笑,“怎么,拿人拿到本官头上了么?”
护送秦放鹤前来的禁军虞侯夏阳一抬手,便有人将方辽押上来,“赵提举,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赵斯年将鸟食罐子一丢,慢条斯理去洗了手,抓起布巾慢慢擦拭,冷笑,“我乃朝廷命官,仅凭刁民一面之词就想拿我?”
夏阳傲然道:“我出自殿前司,在京直接听命于皇上,此番南下,也只听命于钦差大人,有何不敢?”
说罢,对手下道:“下了他的官帽,扒去他的官袍,给我拿下!”
“谁敢!”赵斯年将手巾狠狠砸到地上,厉声喝道,“大禄律法明文规定,凡官员未定罪者,皆以现任作处。我且问尔等,朝廷可曾定了我的罪?陛下可曾去了我的职?”
众禁军一听,被他威势所摄,便有些踟蹰,下意识看向夏阳。
夏阳微微蹙眉,以眼神询问秦放鹤。
秦放鹤不怒反笑,“赵提举果然熟读朝廷律法,不错,眼下陛下确实未曾定你的罪,然证据确凿,也只在顷刻之间。”
赵斯年不甘示弱,“顷刻之间,那就是未到,尔等无权去我官职!”
“我有!”秦放鹤神色一凌,“我南下之前陛下曾有口谕,五品以下官员可先行而后奏!尔为市舶司副提举,不过区区从六品小官,有何不敢?”
随着他的话落下,赵斯年终于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来呀,”秦放鹤振臂一呼,“去其官帽,剥其官袍!”然后死死盯着赵斯年的眼睛,一字一顿,“沿街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