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苦笑摇头,“便是喜欢,才更不能收。”
拿人手软,纵然是师徒、君臣,有些界限也不能越。
郭家人这个档口投我所好,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太子詹事一职,可偏偏此事……断不能答应。
当晚,郭玉安亲自前来请罪,“殿下恕罪,臣近日偶感风寒,许多事力不从心,昏昏沉沉之际,竟误将自己平日把玩的旧书与送与世子的贺礼弄混了,该死该死,实在该死!”
太子便笑道:“孤知道先生素来稳妥,必然是这个缘故。”
双方都知道真相为何,但都默契地不戳破,借着台阶下来,一切便如春日阳光下的冰雪,消弭于无声。
郭玉安又告罪几句,亲自捧出另一个金色缎带绑着的卷子,“这是臣当年蒙受皇恩,侥幸得中榜眼时,陛下御笔亲批的考卷,虽只寥寥数语,然字字珠玑,臣视若珍宝,每每温故而知新……如今特将其赠与世子,还望不弃。”
太子听闻,忙叫世子亲自来接,三人当场打开,细细品读一回,颇有所得。
稍后郭玉安离去,世子亲自送到二门方回。
郭玉安全程欣慰、欣喜加内疚,可当上了车,车帘落下来的瞬间,便无声叹了口气。
他向后靠在车壁上,肩膀微微落了下去,“回府。”
太子不应,世子亦锋芒内敛,此事怕是……不成。
天元四十六年正月三十,在本年度的第一次大朝会上,天元帝陆续发布了一系列新的人事任免,其中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两条:
任傅芝为太子詹事,擢升汪扶风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此二人,傅芝在高丽一待近七年,其中诸多辛酸苦寒滋味自不必说。而汪扶风也从天元三十一年的左副都御史开始,先后两次调任,去往大理寺、国子监,后于天元四十年又重归右副都御史,十多年来几经辗转,如今终于晋升,殊为不易。
都察院左都御史之上,仍有右都御史,然现任右都御史为人宽和、不争,汪扶风名左实右。
看完这一系列人事任免,秦放鹤悬着的心才算彻底落地。
傅芝上位,纵然来日无法三师加身,到底与太子有了一段师徒情,外人势必有所顾忌。
如此一来,柳文韬师徒俩可稍微制衡首辅董春,但这么一来,也需要有人制衡傅芝,所以就提拔汪扶风。
都察院监察百官,百无禁忌,有汪扶风在,傅芝和柳文韬就闹腾不起来,而董门哪怕为了自家名声,也不可能太过嚣张,可谓一箭双雕。
傍晚下衙,秦放鹤与孔姿清碰头说话,不禁回忆起当年的清河知府方云笙和学政傅芝的一场内斗。
真可谓风水轮转,昔年二人政斗,傅芝尚略处下风,可是如今呢?方云笙那曾一度春风得意的师门办差不利,几年下来,已泯然众人矣,反倒是柳文韬、傅芝这对师徒渐渐起来了!
天元四十六年夏,正值北方草原地区水草丰美、万物繁育之时,休息了小半年的大禄军队再次向蒙古发动总攻。
前年大旱,去岁挨打,今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迎来战争,令蒙古各部落本就困顿的生活雪上加霜,许多中小型部落无力支撑,接连告急。
大汗比尔格向各部落征兵,然响应者寥寥无几。
困顿者如兀立吉所率部落,连自家日常都快维持不下去,病死饿死人马无数,如何凑得出骑兵开拔所需粮草?
故而非但不应,反而趁机向临近部落发动突袭。
管他是不是同胞,先让自家吃饱了再说!
兀立吉的动作吹响了蒙古内讧的号角,紧接着,竟又有三个中型部落将矛头对准昔日同胞,大行吞并之事。
内忧外患,比尔格大怒,然大敌当前,却无暇他顾,只得仓皇迎敌。
奈何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比尔格狠心选出一批敢死队踩雷阵,可欧阳青和朱鹏举却时常伪装,有的装没有,没有的装有,几次三番下来,待到最后,蒙古人看到没人的地方就打怵:
狗日的前面到底会不会炸啊?!
打仗凭的就是一口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蒙古骑兵全体紧绷着弦,次数一多,人都要崩溃了。
战士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明不白!
自家吃不饱穿不暖,无一日安生,对方竟然还不耽搁种地!
那群遭天谴的,去岁过年还在军营里放烟花!
今年又是这样,最好的天时被迫应战,女人孩子、牛群羊群惶惶不可终日,四处逃窜,所到之处饿殍满地……待到天冷,拿什么过冬?靠用尸体养肥的狼群和秃鹫吗?
过分强烈的对比赤裸裸摆在面前,让所有人都产生了怀疑:
怎么打,拿什么打!
这种近乎逃避的心理一旦出现便迅速蔓延,瘟疫一样笼罩在蒙古大军上空,如影随形,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名军师忧心忡忡,不断向比尔格进言,当务之急是要整顿军队,提升士气。
一旦军心散了,都不用敌人打!
然而先是天灾,后有人祸,蒙古近三年来的发展严重滞后,比尔格倒是想犒赏全军,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身为大汗,他自己也已多日不曾饮过美酒、吃过肥肉,哪里有余力喂饱全军?
底层将士最好笼络,但也最实际,跟你卖命打仗图什么,不就是吃饱穿暖生崽子?没有金银、牛羊,没有女人、华服,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无用。
于是欧阳青和朱鹏举指挥大军兵分四路,接连进攻,等到秋末打到一半了才愕然发现,他娘的敌军内部哗变了!
蒙古分裂了!
以前任部落首领巴图为首的几个部落本就位居北方,见势不妙,消极怠战,竟直接脱离比尔格的统治,对外号称外蒙古,搞独立了!
外蒙古新任大汗巴图派使者前来求和,扬言刺杀一事皆是比尔格所为,“比尔格一意孤行,我等早就与他有嫌隙,如今逆天而为,实不可取……汉人有云,道不同不相与谋,今日我等与旧蒙古彻底分割,绝不参与任何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