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之下,阿嫖没能继续追问。
又或者,之前阿嫖只是潜意识中隐约意识到一点苗头,但未曾深思,所以这种萌芽未曾勃发。
可现在,她们抵达新大陆,有了新收获,她的思维有了飞一般的跨越。
在这一片没有任何世俗束缚的全新土壤,阿嫖的身心都得到空前释放,之前一直深埋的某些堪称疯狂的思绪片段,都跟着一路蔓延……
董娘认真听她说完,久久不语,然后,阿嫖的声音也渐渐消沉下去。
她们都猜到这可能是真相,但那又如何呢?
真相重要吗?
恰恰相反,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其实真相根本就不重要。
这世界究竟是方的圆的?扁的长的?
天上到底有几个太阳?
太阳究竟是东升西落还是西升东路?
水究竟是从河流向海,亦或是从海流向河?
都不要紧。
只要他们能够吃饱穿暖,这就够了。
正如昔日赵高乱秦,指鹿为马,赵高本人不知道那是鹿吗?那些附和的臣子不知道那是鹿吗?
非也!
他们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但是真相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利益,反而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所以所有的人都默契地选择了假象。
又如阿嫖在欧洲酒馆听到的地圆说论战,再如昔年僧一行等人,古今中外、古往今来,多少大能圣贤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不,他们想过,所以才会有后人流传、颂扬,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赴死。
可为什么仍旧没有光明正大地推行?为什么阻力重重呢?
如果说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可天圆地方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是吗?
所以并非他们不想,而是不能、不敢。
敢想敢干的那些,都被烧死了。
想到这里,阿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繁华富丽,却纵横无数枷锁的京城,也进一步明白了长辈们的步步为营、步步小心。
就好像当初父亲所辖的工研所明明已经拥有了制作完善的蒸汽织机、翻地机等,他也是一心为民的典范,为何迟迟没有推广?
非但他本人闭口不提,还不许高程高伯伯等人出声……一定要等到陛下,等到朝廷无法承受,主动“逼着”他们去做。
很简单:利益,立场,不过如此。
这世间一切事物都讲究缘分,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若时机不对,场合不对,哪怕你办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也有可能成为调转过来刺向你胸口的利刃。
利国利民尚且如此如履薄冰,更何况还是挑战天圆地方传统的地圆说呢?
阿嫖知道,因父亲的关系,天元帝对自己多少有点爱屋及乌,不然也不会力排众议,坚持授予自己县君爵位,并默许自己出海。
但这种宠爱是有限度的。
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回国后立刻高呼“地圆说”,那么秦熠此人不久便会得急症暴毙。
什么董门,什么忠义伯爵,外人眼中的庞然大物,面对皇权、朝廷,不值一提,顷刻间便可灰飞烟灭。
阿嫖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更用力地吐出去,她清晰地感受着整个胸腔腹腔都干瘪下去,连同脑中的热度。
此时此刻,她甚至找不出任何一个必须去探究真相的理由。
我和我的家人亲朋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绝不能冒险。
所有人不也都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来了吗?
故去的那些先贤,何尝不胜过我百倍,他们尚且“难得糊涂”,我又何必争一时长短?
大可不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阿嫖用力闭了闭眼,脑海中那些刚刚来得及升腾起来的念头,瞬间被无形的双手按压、封存。
“小姑姑,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我还年轻,我还有时间,我等得起。
我要先回去,回去问问父亲的意思,探听下朝廷和陛下的心思,再做决断……
董娘跟着松了口气,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乱来。”
她算是看着对方长大的,太清楚这个姑娘有多么擅长忍耐。
现在看来,从欧洲往新大陆来,并不算太远,顺利的话两三个月即可抵达,满打满算,半年足可跑一个来回。
但难的是在大陆上搜寻新物种。
很多物种并不长在同一个地区、同一个时节,甚至许多原住民,也根本不愿意和平交流,时有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