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整合下语言,试探着总结,“所以既要守好风筝线,又要约束好猛兽,不叫它们胡乱主动伤人。”
“嗯,”天元帝笑着点点头,“有几分味道了。”
他招招手,示意太子在他身边坐下,“不过你忽视了一点,你可以用恩宠、威势掌控一个人的身体,却永远都没办法完全控制他的心……正如后宫那些嫔妃,多少人是真的爱慕朕本人,又有多少人仅仅是屈服于朕的权势地位?”
揣着明白装糊涂,各取所需罢了。
人是活的呀!
天地君亲师,君为臣纲……说的好听!
自保、自私、自大乃人之本性!
尤其那些大臣,身在局中,他们可能不主动害人,却不可能不害人。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为自保,为天下计,反击无可厚非,但最怕尝到反击的甜头后,失去控制,从被迫反杀,变为主动害人……
甚至如果那名臣子足够有用,上位者可以适当放纵,但一定要有个度!
不然就会变成昔日卢芳枝。
过去那么多年的教导,都不如今日所见所闻给太子带来的震撼大。
他正反复琢磨、消化时,却见胡霖匆忙进来回禀,“陛下,方才有内侍来报,说回去的路上胡靖胡阁老突发急症,已然昏厥了!”
太子下意识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岿然不动,“太医去看了么?要不要紧?”
胡霖点头,显得有些迟疑,“刚去看过,说是一时肝火上涌,痰迷心窍,倒不打紧……只是,只是还是将养几日为妙。”
这才从陛下这边离开就给气厥过去,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啊。
老了老了,气性还挺大。
没事就好。
天元帝眼底突然泛起一点无奈,“当时还有谁在场?”
“没有,”胡霖仔细斟酌言辞,“方才两位大人一同离去,然后大约是秦大人脚程快些,先行几丈,胡阁老慢行。据方才来回禀的内侍说,他们正在廊下值守,忽然就远远看见胡阁老越走越慢,然后就靠着廊柱滑下去了……”
两人刚才争执过,年纪也差得多,不一起走也很正常吧。
天元帝似笑非笑,“罢了,胡阁老连日操劳,以至病倒,叫他家里人接回去,先好生休养半月再说。内阁事务,暂交尤峥代管。”
一句话就把胡靖昏厥的事情定性了,也是让外人不必追究的意思。
胡霖哎了声,转身要去宣旨,却又被天元帝叫住。
“回来,”天元帝想了下,“革秦放鹤半年俸禄。”
还是太纵着了,转头马上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认准了朕不舍得拿你怎么样?
胡霖一愣,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那怎么跟户部说呢?”
“就说朕说的,”天元帝显然不想继续追究这笔烂账,干脆各打五十大板,反正该明白的总会明白的,“去吧。”
第267章 风浪(六)
正月往来宴饮繁多,秦放鹤被罚俸的消息传来时,阿芙母女正与董芸母女随众人城外赏花。
短短几息,便陆续有各府仆从数次出入,显然各处都得了消息。
自秦放鹤出仕以来,只有往上升的,就没有往下退的,如今正月未过便骤然罚俸,可谓前所未有,整个现场顿时安静了片刻。
主持宴会的女主人乃皇族之后,外祖母乃先帝之公主,见状便体贴地派遣心腹婢女向阿芙传话,“夫人若有要事,可随我家主人入内更衣。”
阿芙便知对方担心万一真的有大事发生,自己在这里难熬,主动搭了台阶。
这是个极富善意的讯号。
她心下领情,冲对方遥遥颔首示意,迎着各方若有似无的目光,大大方方问来人,“可说是何缘故?”
来人摇头,“未曾。”
阿芙又问:“只罚俸?可伴陛下训斥、停职、去官,抑或旁的?”
见来人还是摇头,阿芙心中已然大定,微微含笑问道:“可知罚的是哪一处俸禄?”
众人一愣,直到这时才忽然想起来:那秦放鹤身负伯爵之位,一直都是领双俸的!
果然,便听伯爵府来报讯的下人说:“回禀夫人,圣旨上说的是官职之俸禄……”
阿芙与女儿对视一眼,眼底笑意更浓,“知道了,你去吧。”
老话说得好,宦海沉浮,当官么,有沉就有浮,莫说罚俸,便是昨儿升官,今儿遭贬也不在少数。
只要没失了圣心,今儿能沉,明儿也能浮,一切都不算事儿。
阿嫖很小幅度地吐了口气,悬在嗓子眼儿里的一颗心也慢慢落回腹中。
不过转瞬之间,她脑海中便划过诸多想法:
父亲突遭此劫,到底如何了?是在与胡阁老的斗法中落了下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