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日清晨。
一个阴沉欲雪的天。
英国公的脸跟天气一样阴沉。
这两日,喜宁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消息,如同天上的铅云一般压在朝臣们心上,酝酿成巨大不祥的预感。
而皇帝昨日令宦官传话至内阁,道今日要在奉天殿行朝议瓦剌和谈事——不祥的预感马上要变成不祥本身。
内阁如丧考妣,朝臣们(除喜宁派)亦然。
英国公望着天空:太宗,您再显灵一回如何?臣这就给您抓野猪去。
旁边小厮小心翼翼提醒:“国公爷,再不出门该误了上朝了。”
英国公暴躁起来:“上朝!上个屁朝!”
小厮灰头土脸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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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姜离从帝舆上走下,在进入奉天殿前,仰起了头。
身旁取代了王振位置,站到离皇帝最近处的喜宁,连忙取出早就备好的御伞,小心翼翼为皇帝撑上。
而喜宁自己虽是露在雪粒子下,但他一点儿都不冷,还热得很!只要想一想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他就实在忍不住心头滚烫。
“快些完了这些烦心事吧。”喜宁听到年轻的帝王自言自语了一句,语气很是厌倦。
好!喜宁的欢喜从沸腾变成了着火:就这样,陛下不爱搭理朝政。但这偌大的大明总得有人管,那便是我这一人之下的司礼监掌印!
姜离踏入殿内,目光划过已经按序站好的文武百官。
几乎有种实体的怨念盘旋在殿中。
姜离也就带着那种——打工人在放长假前,不得不先去开年终总结大会的疲惫,走向龙椅。
唯一支撑她的是,今晨她离开安宁宫前,高朝溪正在准备酒肴。
酒是建州贡酒梨花春。
既是被誉为闽地酒之冠的顶尖好酒,又暗含了一个离字。
高朝溪的笑容也如同春雨梨花一般漂亮,真心实意道:“陛下今日再归来,便不再是被束之鸟,羽翼皆胶了。”
“我等着贺陛下归来得自由身。”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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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
皇帝没有第一时间议瓦剌事,反而从袖中拿出一张系着蝴蝶结的纸卷。
很多朝臣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都不由自主颤了一下,想起了中元节那日‘可汗(阎王)大点兵’。
只是这次,系在纸卷上的绸缎是黑色的。
姜离慢悠悠展开,上面是喜宁写给他的主议和,弹劾兵部的‘忠正之士’。
开赏。
“朕得蒙天昭,有修行之缘。”
“今日,朕就亲选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各加封一‘道官’职。”皇帝的语气是矜持而施舍的:“为道官者,来日朕修行之时,可在侧服侍。”
没有人觉得皇帝降下大恩的语气有问题。
这就是了不起的施舍啊——跟宰相门前七品官一样的道理,能在皇帝修行时陪在身边的亲近人,就是了不起的荣耀和脸面,就是这些人在官场上最大的护身符!
来日谁还敢得罪他们?不怕他们陪皇帝修炼时,‘不经意’说起什么不该说的?
这就是天子近人的好处!
这一刻,被授予光荣道官的数位朝臣,忽然就跟喜宁共情了。以前不得不屈膝讨好王振的时候他们也痛恨过,但现在——痛恨王振,理解王振,成为王振。
从此荣华富贵大大的有啊!
真是升官发财一条龙的美事。
于是被点到名字的官员,伏地叩首谢恩,忠心耿耿声如洪钟表示愿在陛下修行时,为道童之职,侍奉洒扫!
御座上的皇帝,露出了一点和悦的笑容。
皇帝册封什么不知所谓的道官,朝上的重臣们都没有反对:他们要把珍贵的反对机会用到瓦剌事上。
于是,在皇帝不在意的,儿戏似地说起“与瓦剌战事拖得也够久了,既然他们有意和谈,那就这样吧。”当即就有忍耐了良久的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都察院御史李实有言上谏!”
姜离在龙椅上动了动。
并不是所有打工人都不喜欢年终总结大会的,那种卓有业绩等待表彰的肯定喜欢;但那种一点业绩没有倒是错误一大堆员工,当然是觉得度秒如年,恨不得赶紧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