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知道秦冬霖在想什么,婆娑剑灵很快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位垣安城城主实力不可小觑,一身幻术登峰造极,无人能及,所有陷入她幻境的人,随她心意而变,或疯或死,而她只是在外安安静静地捧一盏茶轻饮,像是看戏一样置身事外。”
“当年城主切磋时,她是公认的大家最不想对上的一个。”
说完,剑灵又宽慰他:“放心吧,光看困着你们的这种小幻境,足以证明她无恶意。”
“只是不知道,你们中谁这么好运,前脚才踏进秘境,就被她看上了。”说到这里,剑灵都啧的一声,难得透出些感慨的意味来:“这些人的眼光一向比天还高,中州盛世时,曾经多少大能带着后辈前来都被她推拒了,谁曾想有一日,她见猎心喜,竟主动送上门了。”
秦冬霖并没有觉得被看重的人会是自己,他主修剑道,对幻术只停留在最浅显的认知上,也自认并不是修习此道的苗子。
剑灵跟他是一样的想法,它丝毫不担心秦冬霖转而修习幻术,因而接着介绍道:“她的名字就叫垣安,整座城都以她的名为名,我曾和她打过交道,跟那些说一不二,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蛮者相比,她的性情算得上好,只要不将她惹恼了,什么事都好说。”
“若是等下谈成了,你可以借机问问你那位小未婚妻的下落——虽然她已陨落,但有秘境的庇佑,神通依旧在,这是她的主场,要寻一个人并不难。”
垣安城城主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面上,她的相貌并不如何令人惊艳,但十分耐看,有别一般的沉淀韵味。她望向秦冬霖,红唇轻启:“想必老朋友已经将我的情况介绍了一遍,那我便不再多费口舌重复一遭了。”
“我确实看中了一个人,希望小家伙能继我的传承。”
第39章 二更
春杏楼里的厨子卯足了劲展现厨艺,没过多久就有楼里的伙计端着菜盘走了进来,他们被教得极好,目不斜视,轻手轻脚,上完菜朝着他们行了个礼后就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很快,浓香四溢,他们跟前的那张桌子摆了满桌的菜,每一盘都精致漂亮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只是久久没有人动筷子。
垣安看着这群鲜活的尚且稚嫩的小孩们,一时之间竟突兀的生出些感慨来,她率先执筷,道:“别拘谨,你们远道而来,是客,垣安城对客人一向友好。”
“尝一尝。春杏楼厨子的手艺,在整个中州也是传出了名声的。”
大家看着那一桌的山珍海味,都不大敢动作。说不好听的,这座城,这座楼,还有眼前这个人,都是什么东西,尚且不好说。
这样近乎凝滞的氛围里,秦冬霖第一个拿起了筷子,往自己的碗中夹了一块鱼肉。
垣安笑了一下,介绍道:“我们垣安城有个通亭湖,你所尝的这道菜,用的就是湖里的鱼,滋味很是鲜美。我生前喜欢,常常流连此地,只为了这么一口好味道。”
她将自己生前的喜好说得坦然而直率,也将她消亡的事实摊开到了明面上。
洪荒时期的这些老祖宗们脾气有些阴晴不定,而且很重规矩,于是接下来也没人敢多问什么,饶是实在不想去碰那桌子菜,也都老老实实陪着用了一顿膳。
等从侍送来温热的帕子擦净了手,宋昀诃才抱拳开口:“不知前辈召我们进来,是看中了哪位作为传承者。”
垣安微楞,而后扶额,笑着摇头,道:“对不住,自从消亡之后,我的记性也越来越不好了,许多想说的事,到了嘴边了,转头就给忘了。”
“不然也不至于叫你们在城中白待这几日。”
她说是这样说,然没谁敢应。
垣安朝着伍斐身后明显有些怯意的伍叡招了招手,言语格外温和:“小家伙,你过来些。”
伍叡几乎将自己整个人藏到了伍斐的身后。
来之前,伍斐就隐隐约约有这种预感,这下预感被证实,他并不感到惊讶,伸手将伍叡推了出来,低声道:“躲什么,前辈要看你,你就大方些站出来,总藏着躲着像什么样子。”
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机缘,他跟躲洪水猛兽一样,伍斐头都大了一圈。
小声呵斥完伍叡之后,伍斐抱拳,对并不见动怒的垣安道:“前辈见谅,我这堂弟年龄小,进秘境的次数也不多,人腼腆,不会说话。”
“无碍。”垣安看着伍叡,平和似水的目光中透露出满意的意味,她身居高位久了,哪怕声音放得柔和也遮盖不了身上上位者的气势,而眼前的小家伙胆子显然只有指甲盖那样大,她有些怕吓到他。
“学习幻术多久了?”垣安问。
“回前辈,学了三千年。”伍叡强自镇定着解释:“但我是名乐修。”
伍斐唇角抽了抽,若不是垣安还在眼前看着,他甚至有种一巴掌拍在伍叡头上的冲动——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豁达大方将送上门的机缘推出去的人。
垣安显然已经暗中观察了他几日,对他执着乐理这一点多少有些了解,因而并未露出意外或是吃惊的神情。她思索片刻后,道:“幻术兼容性很大,你可以同时兼顾。”
她笑了一下,纤细的手掌伸至半空,眼睫垂下来,周身的气势一下子变了不少。
“我其实在琴道上也有些研究。”半空中,她手指点下的地方,一架漂亮的古琴显露身形。
垣安手指搭在琴弦上,侧首看着窗外热闹的人流和古色古香的建筑,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迷惘,那是一种像是大梦一场过后醒来,期待的场景再次落空的凄凉,她道:“自从中州塌陷,我之骸骨深埋之后,这把琴,我便再也未曾抚过了。”
她手指微动,琴弦铮动,整个城中所有的人与物都随着她心意变幻。
在琴音第一声响起时,整个春杏楼里坐满了人,热情的小二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将一位位客人楼上引,迎来送往,生意火爆。
彼时的垣安变换身份,成了坐在靠近墙角雅间的人,她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幕,安静地饮着自己的茶,翻着手边的书,偶尔有前来闹事的,她眉头一蹙,衣袖微拂,将人毫无形象地摔出了门。
她将自己当做这浮生中渺小的一粟,乐此不疲地做着与每一个普通人同样的事。
曲至一半,垣安城发生巨变,安宁而美好的生活永远停留在那兵荒马急的一夜,她也被深埋于此,拥着这座死一样沉寂的空城深眠,岁月在这里被拉得无限长,永远也等不到尽头。
曲至后调,垣安醒了,她从废墟中起来,行过这座城的每一条碎裂的小道,看过曾经人来人往的集市,也在每一处热闹酒楼旧址前驻足。伺候在她身侧的人没了,好友和君上也都故去了,整座中州城被毁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
数万年悠久的岁月,她构造出了一个比从前更热闹的古城,她将从前侍奉者的灵魂重塑,让他们继续活着,而她则像游魂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沉迷在自己的幻象中。
可有些事,有些人,再强大的幻术也无法复制,她,还有被困在这座古城的灵魂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永远只能活在过去而看不到未来的梦。
琴音落下,满室无声。
垣安看着眼前的古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再看向伍叡的时候,口吻仍是之前平和的样子:“我对琴道一知半解,但曾有幸得高人指点,也悟出了些东西,你若是想,我可传授于你。”
伍叡被她这一曲琴音勾得眼眶都红了,他对乐音中所表达出来的情绪总有一种奇特的共情能力,也有一颗非常纯粹的求道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