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包木架布毡结构下的一扇小窗,还有挂在窗边毡子墙面上的一半成吉思汗画像。
这些信息,华婕并没有画的很细,它们的存在只是让观者知道,画着正坐在蒙古包内,给人一种如临其境的氛围。
她更多的笔触落在窗口望出去的那一片连绵草原,湿漉漉暴雨中,不一样的草原。
她细细的描绘了窗上汇聚滴落的雨水——
晶莹的水滴里如一片不规则的凸面镜,如果仔细看,水滴中也有投影,也有细腻的图景。
然后是错落的几个蒙古包。
从蒙古包间缝隙中望出去的,才是她真正投注了情感的那片辽阔草原——
近处大雨滂沱,远处阳光普照。
近景灰白色的蒙古包虽然占纸张面积不小,可人在看这幅画时,会立即将目光专注在缝隙中窥见的那些无边无际的,深浅不一、色相不同的绿。
被雨水打湿的,饱满娇艳。
阳光照耀下的,璀璨清亮。
很快画好后,华婕退后一步,仔细打量自己这幅画。
忽然觉得它仿佛正在表达着,一个被困在某处的什么人,渴望穿过层叠错落的建筑,冲向那一片自由和辽阔。
投身到那无边无际的绿里,释放掉一切,抛开一切,化成一只鸟、一滴水。
嫩粉色的唇轻启,华婕长长舒出一口气,面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那个‘什么人’,也是她自己。
被高考和画展两座大山,压的透不过气的自己,渴望放松和自由的自己。
天晴以后,人们立即将被浇湿的东西晾出去,小羊们也被放出圈,咩咩咩的在牧羊人和牧羊犬的看护下,欢快啃吃最鲜嫩多汁的草叶,无忧无虑的叫。
华婕走出蒙古包,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雨过天晴,太阳再次晒在身上,却一点不觉得炽烈,反而有一种温润的暖洋洋。
踩在地上,草叶上沾着的雨水打湿裤脚,清风送来潮湿的空气,舒服的令人想要高歌一曲。
小妹妹其其格从对面的蒙古包里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华婕身后画架上的水彩画。
有些认生的小姑娘走到近前,吃惊的瞪大双眼,然后转头大惊小怪的问:
“你是很厉害的那种画家吗?”
小姑娘脸圆圆的,红彤彤,像苹果。
眼睛虽然不是很大,却格外黑白分明,亮如草原上的星星。
她一被画吸引了注意力,便抛开了之前的扭捏,恢复了草原少女的爽朗。
那清润的小女孩声音,配上草原人的大嗓门,透着种质朴而健美的豁然,惹人喜欢。
“特别厉害哦,流浪画家。”华婕笑道。
话头一打开,其其格的好奇心便蓬勃生长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流浪?”
“你以前从来没画过草原吗?”
“你会画人吗?你能画出我哥哥吗?你会画鹰吗?”
“卖画造不起蒙古包,买不起牛羊和马匹吗?”
“你们有一条好弱的狗,却没有一头羊。”
“好可怜……”
傍晚,好可怜的华婕和沈墨,坐在篝火边,听蒙古人们叽里咕噜的聊天,偶尔爆发出一阵大笑,或一串并不完整的唱腔。
忽而有蒙古大汉站起身,一阵昂扬震慑心灵的呼麦响彻草原,逐渐隐没向天际。
只有在大草原上,才会生出呼麦这样特别的唱法。
也只有呼麦这样的声音,才能在草原上传的那样远。
抛开世俗的华婕,于是又成了篝火中迸发而起,飞窜后逐渐融入天穹的零星火花。
时而炙热的噼啪响,时而安静的跟黑夜融为一体,只默默的观察和倾听。
接下来的几天里,华婕的画中,又多了半夜星空下的篝火;
唱起歌来脸红脖子粗的蒙古大汉;
敲鼓乱唱的蒙古族女人;
蓝天白云之下,绿草蓝河之上,埋头吃草的白色羊群、黑白牛群和棕黄马群;
以及刚学会跑,就尝试着抱在一起摔跤的未来蒙古族搏克选手……
没有规划,没有目的,看见什么画什么,想画什么画什么。
华婕逐渐找到些彻底放假的松弛感,重新体会到了一种奇妙的自由。
绘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