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玺、碧玺……”喑哑着声音,她艰难呼叫。这嗓音,真的很难听。可是,两年未曾讲话,上邪夫人雀跃不已。抓住碧玺的手臂,她欢喜得泪水长流:“我又能说话了,我又能说话了。”
然而,欢喜了好一阵后,一阵剧痛从鼻端传来。上邪夫人眼前突然一片血红,头部剧痛,“扑通”又栽回床上。
法音来得特别及时。他替上邪夫人检查之后,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戳进鼻翼处上迎香穴。一注鲜红的血很快流出来。碧玺递上一只瓷碗,法音把血接住。片刻之后,法音把针拔出来。他轻掐人中,不一会儿,上邪夫人轻轻叹息,眼睛再度睁开。
鹰王问碧玺:“像这样的情况,以前发生过没有?”
碧玺摇头:“只提起筷子来,手不停得颤抖。上邪夫人说,年纪大了的缘故吧,走路也不利索,想拿东西,明明看到了,手却放到了旁边。这一次病势汹涌,不是殿下和法音大师在旁边,太上夫人她……”说到难过的地方,她又忍不住落泪呜咽。
将上邪夫人扶了半坐,法音给上邪夫人搭脉。完了,法音站起来,恭恭敬敬失礼,对鹰王说:“殿下,老衲下山配药,暂且告辞。”
鹰王点头:“你且去。”
法音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碧玺出去烧水,鹰王独自在上邪夫人睡榻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好长一段时间之内,彼此都沉默着。鹰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老僧入定了似的。上邪夫人止不住轻叹,当先开口:“为什么?”
鹰王的目光这才转过来。
四目相对,芳华已去、再无一点雄心壮志的上邪夫人悲凉道:“我就是想知道,就算先城主那时候想把天都交给自己的孩子。你可以对付玉鹏程,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先城主?他,毕竟养育你,还教会你这样好的武功。”
“师娘可知玄秘太虚功并非蓬莱武功?”鹰王心平如镜,清亮的嗓音带着磁性,回荡在耳边,让人一听,感觉就很舒服。
然而,他说的话,内容就不那么随和。
上邪夫人眉头一皱:“不是蓬莱武功,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不成?”冷了二目,悲愤的眼神仇视对方:“瀛楚,枉你用了‘白’姓,无论如何,先城主总不会在睡梦中到其他地方学会了玄秘太虚功——”
“师娘!”鹰王干脆一声称呼,将她滔滔而来的质问打断:“莽莽熙朝大地,有过一个叫玄秘太虚境的神奇地方。建立该地、又统领其中所有人等的头领,继承了非常神奇的武功。这个武功,就是玄秘太虚功。因为对修习者的天赋要求极高,就算把记载着修炼这种神功的方法放在面前,能够把神功练成的人,少之又少。所以,玄秘太虚功不对外使用,只用来自保。加上玄秘太虚境地处隐秘之所,数百年来,无一个外人可以顺利进去。直到有一天,前朝佞臣乱政,我皇祖携亲兵败退,不慎传入。玄秘太虚境主人为了苍生黎民,出手相助,打败前朝军队,助我皇祖夺取江山,登上皇位。”
上邪夫人恢复视力的眼睛瞪大了,她禁不住下了床,走近坐在凳子上的白瀛楚。瀛楚一身便装,很是随性,然那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是萦绕着他整个人。
“你居然是个皇子?”上邪夫人极度震惊。半晌,她跌坐在床榻上,喃喃说:“那么,先城主学的功夫……”
“是从我父皇的皇宫中盗来。”
“不可能!”
“我也是师父由我母后寝宫盗走,然后才来此地。”
“这更不可能!”上邪夫人一跃而起。她浑身颤抖,几乎麻痹了的手指很费力的抬着,不断点指:“你、你、你……你是先城主的弟子,继承了先城主偌大的基业,不可乱讲这样诋毁先城主、败坏先城主名誉的浑话。”
“不知道师父当初为什么看中还在襁褓中的我。我懂事之后,师父请大儒教我认字,我学了半年,师父就让我看一本画着水雾云气的古书。这本书上的字非常冷僻,我先是要认好久,才能看全一句话。但是,看全之后,我就可以告诉师父这句话的意思。”说到这儿,鹰王那双狭长的眼睛眯缝起来,“想一想吧,师娘,十三岁之前,我又要读书,又要解决难题,自己悄悄学习那些深奥的武功,同时,还要掩饰自己学会这些神奇武功的事实,让师父传来喝去——这滋味,不比师娘被困重阳宫这两年好受。”顿了顿,表情严肃接下去道:“你以为我杀了我的师父,不管怎样,就是大逆不道。然而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在我长大成人之前,不是师父死,就是我亡。”
“你师父知道你偷偷练功?”
鹰王先摇头,后来又点头:“十二岁那年,我解《水云经》解得极为流畅。一日能够破解二十多句口诀。师父试了我,没有成功,但是,终究起了疑心。他那时已经和火部的韩玉晖生下玉鹏程。从他的立场,他宁可将一个拥有火部血统的私生子迎进天都城,也不可能再容忍我存活他的身边。我先后躲过年鹿他们十多次的暗杀,譬如骑马好好的,马会将我从马背上颠下来。可是,为什么总是那么巧?只要我摔在地上,地上不是有丛厚厚的草,便是看起来板结发硬的石头地,其实根本就是一个蓄满软泥的深潭。掉进沼泽,我都爬得上来——”
上邪夫人听着听着,本就血色不好的脸,更是惨白到可怕。
“所以,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上邪夫人双手死撑床沿,绝望悲苦道:“就算是我,不杀他,也觉得对不起自己。”低下头来,眼含热泪。良久,她啜泣着说:“多谢你,那之后,还能以‘师娘’之礼善待于我。”
在此之前,鹰王从天衡峰上下来,贺琮紧急来报:“殿下,新州那儿出事了。”司空长烈接到梁**使的紧急传讯,快马兼程,赶奔新州。查看车辇上被石子打出来透风的那个小洞,以司空的见识,当先可以判定的是:这绝非被放走了的玉鹏程能够打出。
“东阳长刀以速度制胜。加上玉鹏程的天生神力,可以让刀法既精妙,同时力道惊人,让寻常人难以匹敌。而能用一颗石子,洞穿厚厚的木板,需有精纯内力。”贺琮说完,低头等待主子训示。
鹰王走在尚林苑的细石曲径,边听边想,之后说:“司空和你的意思,蓬莱洲上,除了我们之外,又有内功卓越的人出现了。”
“殿下,您莫非已经忘了紫荆岛上那位?”刚刚说到这里,鹰王蓦地驻足。贺琮抬起头,猛地瞧见主子的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心头一颤,低头抱拳齐眉:“属下该死,属下妄言。”
“剑庄的上官剑南明明说过,他中了凤凰教七根附骨针。”很少见,安稳如泰山的鹰王也有心浮气躁的时候,“如附骨之疽,每夜子时疼痛不说,气海淤塞,内力尽失,那就是个废人了。否则,长烈焉何能轻轻松松将那个人带上圣鹰?”
想到连云山上一战,程倚天险些让自己败北,鹰王心里既后怕,又十分愤懑。自玄秘太虚功大成以来,不管在蓬莱,还是在熙朝,他皆能独步于天下,自认已天下无敌。
将程倚天俘虏至蓬莱,大概还是因为强烈的妒恨作祟。
只是,在把司空长烈派去湘西之前,他想不到程倚天那时候的结局。
对付一个几乎等于没了武功的普通人,这不是他的风格。
然而,到底程倚天非同寻常,上官剑南口中根本无法可解的附骨针,这会儿,已经让程倚天自行解开了?
程倚天又何时离开紫荆,潜入本岛?
当街洞穿梁王的车辇,这个家伙,又有何所图?
“贺琮。”鹰王轻唤。贺琮应声:“属下在。”“换你亲自去新州一趟。使节驿那里多做些交代,程倚天若真在新州,让月罗馆的屈叶娘想方设法也要争取过来他。”
贺琮不太明白主子为何有这样的吩咐?但是,他深明了:继续问下去,徒惹主子不快,当下抱拳:“遵旨。”后退数步,转身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