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一遍又一遍回答自己,说是的。
不然还能是怎样。
可为什么进洄游前会犹豫,为什么想到可能会被她一个接一个救下的小少年,想到她也会惜才,手把手教导,带回邺都,便会由心底生出一种烦乱,不悦,甚至不由分说的破坏欲,再深究下去,又甸甸沉着一层难以言说的惶然。
这些都是他从前刻意回避,压在心底装作无所察觉的问题。
十年,足以忘掉一个人的时间。
溯侑却越问自己,越觉得茫然。
直到打败四大守卫,鲜血淋漓出门,见到头顶天光的那一霎,那些恼人的情绪又都没了,只剩下单纯的久违的喜悦。
他敛着眉眼洗去手上的血,换了干净的衣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跨过十年风尘,赶着去见一个人。
见到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绷起的下颚,朝年终于不卖关子了,他解释:“北荒的佛女,你可还记得?”
“我姐刚说了,这次任务虽只有四星难度,但却同时牵扯了赤水圣子,北荒佛女和女郎,谁知女郎和佛女才碰面,邻市的佛寺便出了岔子,佛女不得已只能亲自去解决一趟,但留下了身边的小郎君,让跟在女郎身边,既是帮忙,也是跟着女郎学习。”
说罢,他眨了下眼,道:“放心吧,别紧张。”
“谁能抢得了你的位置。”
闻言,溯侑长指抵着眉心,扯了下嘴角,笑意却不抵眼底,他道:“行。”
“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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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也知道劳逸结合这个词的意思,出邺都的一年半,薛妤连着接了四个任务,有三个是三星,剩下那个则是从未见过的二星半。
天机书像是摇身一变,换了副德行似的。
可事实证明,天机书还是天机书,即使任务简单了,背后的关系却仍抽丝剥茧般丝丝入扣,在薛妤完成那个两星半的任务后,她便隐隐有察觉般到了螺州。
她想,若是不出意外,下个任务便是螺州。
从十年前的山海城到宿州,再是之后的沧州,筠州,淮州,无一例外,全是当年鬼婴一事之后薛妤盘查过的既远离皇城掩人耳目,又深受朝廷控制,有机会偷行暗事的地方。
剩下一个,便是螺州。
因此这一次,薛妤抽选任务时在天机书面前站了许久,久到天机书开始不安地颤动身躯将卷轴卷起来,她才开口,直截了当问:“下一个任务是不是在螺州?”
这话一出,其实跟明着问天机书,这些任务是不是跟人皇,跟朝廷有关系也没什么区别了。
天机书没回答她。
可抽取的结果回答了她。
——螺州,飞天图拟人而逃。
久违的四星任务,白纸黑字,地点在螺州。
至此,薛妤几乎能想象到,当这几件任务完整拼合在一起,最后揭露出来的,会是怎样一张惊天动地的大网。
若说此事在意料之中,那么从善殊口中得知路承沢同样抽取了这个任务这件事便真在意料之外。
因为当年尘世灯一案,薛妤和善殊也算建立起了某种交情,因此这日,两人在连翻五座山头,发现事态不简单,各自都皱着眉联系了自家圣地,让派些得力的人手过来后,善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来之前,路承沢联系过我,问我是不是也接了螺州的任务,当时,我还以为这次任务的搭档便是他了。”
善殊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四星任务有这样的阵仗,能同时牵扯三方的,只怕这个任务,不会太简单。”
薛妤顿时皱眉,提起路承沢,字里行间是善殊从未听过的不耐烦:“他要来?”
“听他的意思,是会来的。”
“赤水离得远,他们又向来守规矩从不凌空飞行,估计要晚几天才到。”
善殊稀罕地瞥了眼她,问:“这是怎么了?你与他有仇怨?”
薛妤迎向善殊的目光,扯了下唇,道:“素有积怨,难以调解。”
紧接着善殊便因为周边佛寺无故坍塌的事不得不先离开,她一走,薛妤便燃起了腰间的灵符,愁离的声音很快传来:“殿下。”
“派个头脑灵活,实力强的来。”薛妤言简意赅地道。
愁离闻言,笑道:“殿下放心,给您送了位指挥使去,现在已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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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螺洲城,一间简陋的茅草小院里,沈惊时摘下遮脸的面纱,将一顶不伦不类的草帽倒扣在坑洼不平的木桌桌面上,大大小小的妖珠顿时咕噜噜滚了一桌,三五成群,小山似的堆着。
他看向薛妤,道:“女郎,查过了,无望山以南,发现了三窝,秋云山也有一窝,总共三十七只妖,出了十六颗妖珠。”
他“诺”的一声,将妖珠往前一推,道:“您看看,都在这了。”
不知善殊用了怎样的方法,当年百无聊赖,一心求死的人族少年终于不再折腾,续起了经脉,老老实实修炼,十年一晃过去,哪哪都好,唯有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气质,还是丁点没变。
比如跟薛妤说的那两句,“女郎”和“您”乍一听,那语气跟叫“姐姐”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他含着笑意,说什么话,和谁说话都是这样的姿态,听着并不让人觉得轻浮与无礼。
听习惯了,反而觉得他这个人有趣。
薛妤看着那二十几颗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绽放七彩光芒的妖珠,眼中光芒流转,话语清晰:“妖兽不会无缘无故聚集,一般来说,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原因。”
沈惊时侧首看过来,难得敛了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