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是你。”
“是。”
“和我在兰若寺里的也是你!”
“是。”
他坐在地上,语气淡然,似乎在回答着什么寻常的问话,只是将目光落在地上,那影子泄露了她的心绪, 在发颤在发抖,似乎连站直都有些困难, 踉跄一下, 扶住了树才稳住。
她捂住眼, 声音也开始发抖:“为师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骗我?”
她不敢相信, 她心里百感交集,和桃花相处的时时刻刻都如走马灯般回响在脑海中,
“是, 我是男的。可我从来都没骗过你,是你从第一面开始, 就一直把我当女人的,师父。”
“那是因为先帝遗言, 交待臣下善待公主, 他至始至终都说你是公主!”
顾盼生自阴鬱树影间站了起来,清风明月里, 少年冁然而笑,打断她, 显然是对她言辞有些不满:
“我爹说什么,师父就信什么?这君臣情谊可真是令人艳羡不已啊。师父不想想么?若我是个女儿身,是一个对他帝位毫无威胁的公主,顾螭何至于对我如此切齿痛恨?以至于屠尽长信宫人,东西二厂倾巢而出,黄金万两悬赏我的人头!”
林沉玉呼吸一滞,愣在了当场。她擦擦眼上因为夜里寒雾而凝结的冰霜,恨声音道:
“是是是,你什么错都没有!一切都是我的错,错在我识人不淑,错在我错以驽马为良驹,错在我将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恶种养在身边,当作瑰宝!我真希望当年直接将你丢在雪地里,任你被那谢易之杀了去领功!”
她声音发恨,喉咙发涩,心底发苦,眼角竟隐隐有泪光出现。
顾盼生逼近一步,略带薄茧的粗粝的指尖想要擦去那泪,被林沉玉一巴掌甩开。
他面色微沉,可笑意不减:
“师父似乎有些厌弃我了,可真令人发笑。您有没有想过,我们金陵一遇,不是偶然,而是你早已埋下的因果呢?”
“我本来是和师父毫无交集的。第一个知晓我本男儿身的,原是张岱松,他为我治病得知了我不是女儿身。他为了求得制安乐香所需天灵地宝,将这个秘密卖给了一个人……”
“谁?”
“那就是您曾经救过的,萧匪石。”
“若无您的好心,萧匪石绝不能活下去,若无萧匪石告密,我绝不会暴露,我不暴露,就不会与您相遇。一切追根溯源,我们生死皆如泛萍浮梗,难道不是系您轻舟一念吗?”
他捉住林沉玉的手,少年哈出的热气,融了她指尖的冰冷,他看着她笑,眼里的阴暗执着再不掩饰,全盘托出。
顾盼生吻上她指尖,柔着声音轻笑:“所以说,是师父您主动接近我,选择我,将我拉到您身边的。现在反倒来怪我恨我厌我,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呢?”
林沉玉气极反笑:“所以在你眼里,你什么错都无,都是我活该是吗!”
顾盼生笑道:“我当然错了,惹得师父这般气恼,千错万错都是徒儿的错,嗯?”
他嘴上说的好听,眼里也虔诚无比,却好似个丈夫在哄无理取闹的妻子一般,亲昵又宽和,只是应声,心里波澜不惊。
林沉玉的心彻底陷下去了,空落落的,好似巨石丢进海里,再无回音。
她不说话。
他还在笑。
两个人不知沉默了多久,似乎静默间,斗转星移,年华暗度,季节都交错了起来。有雪花不轻不缓的落下,塞北地干,积雪不化,地上很快便有了薄薄一层白毯。
这雪来的不合时宜,却正合心绪。
他拂去她眉间雪,哄道:“下雪了,快回去歇息吧,明儿给你个大礼,师父。”
他手指修长白皙,指腹却因练武有些薄茧,粗粝的磨过,化了雪,红了她眉间的肌肤。
顾盼生垂眸,声音温和,语气强硬:
“事已至此,你纵千般万般气恼,也只会伤了自己身子,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我知你气恼什么,你恼我杀钱为,可我后来不是又救了他么?你恼我欺瞒于你,可欺瞒你的明明是先帝。你恼我兰若寺和你露水情缘,玷污了你。”
他忽的靠近,反手攥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靠在树干上,他欺身而上,目光灼然:
“可是兰若寺那一夜,是你求我的,师父。”
林沉玉愣住了。
顾盼生忽的松手,他耸肩摊手,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好似局外人一般悠然,唯有炽热的眼神暴露着他的渴求和欲望。
他压抑的太久太久了,从桃花到慕玉,无时无刻不在削足适履,他把自己逼成林沉玉喜欢的模样,去卖乖,去矫饰,好似猫咪将鸟的尸体藏在尾巴后,仰着头去向主人撒娇。
唯有夜深人静时对着她的自渎,和兰若寺那春风几度,能稍稍缓解他的压抑和痛苦。
现在终于全盘托出,将自己的本来面目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他也如释重负了。
他很好奇林沉玉是什么反应,一切果如他所料,她羞愤,她震怒。
这是好事,说明自己在她心里已经有一席之地。接下来便是猎人引诱的筹谋,步步逼近她,步步瓦解她——直至她崩溃。
他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所以说,我的所有行径都有迹可循,有根有据,都是无可厚非的不得已。师父是找不到责骂徒弟的理由的,那么,您如今这么生气,唯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师父的心乱了,而且因为我而乱的。”
漫天飞雪里,他捧上她的脸:
“承认吧,师父心里有我。”
他声音带着蛊惑之意,雪飘落他眼睫,纯澈洁白,瞬间化为凝霜,少年的温度实在炽热到令人恐惧,在塞北的孤山葛岭,风雪交加的夜里,他是唯一的热的源头,眼底燃着暗焰,指尖也带着火花,不紧不慢的摩挲着林沉玉凉透的脸颊,好似在诱惑着她——